這場席捲全球的藥物災難,造成了成千上萬的畸形兒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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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1950年代末,一種最初被當作“安全”安眠藥與孕婦鎮吐藥沙利度胺(Thalidomide),悄然進入了歐洲市場,在西德,它的名字是康特甘(Contergan)。它不僅用於鎮靜助眠,更因據稱對孕婦無害,而被廣泛推薦用於緩解妊娠初期的嘔吐反應。其生產商格呂恩泰化學公司(Grünenthal Chemie)曾大力宣揚其產品的安全性。

然而,這顆被寄予厚望的“靈丹”,卻在不到十年後,在世界各地留下成千上萬患有嚴重肢體畸形的新生兒,也留下現代藥品監管制度最慘痛的一次教訓。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國,FDA審查官弗朗西絲·凱爾西醫生憑藉其專業審慎和職業操守,頂住了來自制藥巨頭的巨大壓力,將沙利度胺擋在了國門之外,使美國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這場災難的全面爆發。她的“一戰成名”,不僅是個人的勝利,更是科學精神與公共利益對商業邏輯的一次關鍵性勝利,並直接催生了以《基福弗-哈里斯修正案》爲代表的更嚴格的藥品安全法規。

《苦澀的靈藥:沙利度胺、“海豹兒”和拉響警報的英雄》一書,記錄了這場醫療災難的前因後果。這場事故背後的臨牀疏忽、監管空白、以及製藥公司遲滯甚至蓄意壓制的不當行爲,至今仍被廣泛討論。這場跨越半個世紀的追責與反思,不僅重塑了全球藥品審批制度,也提出了一個更深刻的問題:當風險尚未顯現,當機制尚未成熟,我們是否有能力對“未知的危害”保持警惕?又是誰,在危機尚未確認之前,能夠說出“不”的那個人?


作者 | [美] 詹妮弗·範德貝斯

譯者 | 林華



“海豹兒”


“四肢就像魚鰭” 。這是1961年,一位護士在關於女嬰X的報告中寫下的一句話,這名女嬰5月10日生於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她出生時體重僅4磅4盎司。


此前,在賓夕法尼亞州費城郊外。托馬斯·迪克森·戴蒙德夫婦的長子托馬斯·戴維·戴蒙德降生,不幸的是,小戴維出生時嚴重畸形。雖然他的每一種畸形過去都單獨在醫學文獻中有過報道,但無論是阿賓頓醫院,還是小戴維接受治療的費城兒童醫院,都沒有人見過或在醫學文獻中讀到過一個孩子集所有這些畸形於一身的病例。


在德國,1961年4月24日午夜時分,21歲的林德誕下了一名男嬰,取名揚 。起初,林德覺得分娩過程正常,但她並未立即看到孩子,只是瞥見寶寶被急匆匆地抱出房間 。隨後,她感到走廊裏起了一陣騷動,一名護士來到她牀邊,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的丈夫……有沒有殘疾?”


林德的心沉了下去,追問孩子的情況。護士解釋說,她的男嬰沒有手臂,只有短短的一截。林德不明所以地問:“也許以後會長出來?” 。護士冷酷地回答:“不會,它們可能會掉下來”。


林德在揚出生後的日子裏備受煎熬。她躺在擁擠的病房裏,看着別的母親抱着健康的寶寶,等了三天才被允許看到揚。當她終於把揚抱在懷裏時,心都要碎了,覺得自己的手臂好像也被砍掉了。她要求工作人員把揚嬰兒服上沒用的袖子剪掉,那兩條袖子毫無用處,是“明晃晃的諷刺” 。


她的丈夫卡爾深知,他不僅要幫助妻子走出情感的低谷,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給兒子一個答案:“我爲什麼會這樣?我發生了什麼?”


在澳大利亞悉尼的皇冠街婦女醫院,1961年5月4日夜裏,33歲的婦產科醫生威廉·麥克布萊德被叫去處理一次複雜的分娩 。手術順利進行,但當嬰兒最終被從母親腹中取出時,麥克布萊德和他的團隊驚呆了:“嬰兒兩隻手臂都沒有, 小手似乎是直接從肩膀上長出來的, 而且每隻手都多長了一根手指” 。


X光檢查顯示孩子有腸梗阻,經過緊急手術後,主刀醫生又注意到另一處腸道發育不全,不到一週,嬰兒就死了 。麥克布萊德心神巨震,他接生嬰兒7年,從未見過如此嚴重的內科或外科損傷 。


三週後,同樣是因爲胎兒心律不齊而進行剖腹產。在同一個手術室,幾乎是同樣的情景重演,這個嬰兒也開始嘔吐,5天后也死了 。自年初以來,孕婦住院後發生小產的情況突然激增,而且小產的許多胎兒都有奇怪的畸形。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這些孕婦都是麥克布萊德醫生的病人。


直到6月8日,當麥克布萊德接生的嬰兒又是畸形並很快死亡時,他才完全意識到這些畸形兒與自己的某種特定聯繫 。短短几周內,竟然出生了3個有罕見畸形的嬰兒。


他坐在辦公室裏翻看着病人的病歷,猜想這些產婦是否在孕期得過同樣的病,或是否都住在盧卡斯高地核反應堆附近。但他很快注意到,她們都說感到“噁心”,也在病歷中看到自己給她們每個人都開了迪塔瓦(主要成分是沙度利胺)。一種在英國市場上最受歡迎,已經賣了兩年的催眠藥。


麥克布萊德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專心研究迪塔瓦的書面材料。他在書房裏一頁一頁地細讀這個產品紅色封皮的《諮詢服務公告》。其中的安全信息顯示,沙利度胺的急性毒性爲零。被餵食很大劑量的小鼠沒有死亡,就連人服用過量的沙利度胺看來也是安全的。


20頁的公告中沒有任何引起麥克布萊德特別注意的內容,除了一行字“ 沙利度胺是穀氨酸的一種衍生物。”穀氨酸的另一種衍生物氨基蝶呤被醫學界用來治療癌症,但10 年前發現它會在妊娠早期導致流產。


麥克布萊德仔細研究了迪斯提勒的小冊子,發現裏面沒有提到開展過迪塔瓦的妊娠期安全性測試。如果沙利度胺真的有害,那它穿透胎盤的屏障後會發生什麼?


青黴素和嗎啡都能穿透胎盤,前者保護胎兒不受感染,後者則會把胎兒的心跳減緩到危險的地步。如果同爲穀氨酸衍生物的沙利度胺與氨基蝶呤有任何相似之處,那麼這種藥就可能打亂胚胎中谷氨酰胺這種對細胞生長至關重要的氨基酸的代謝過程,阻止胎兒的成長。


在醫院,麥克布萊德打電話給迪斯提勒的辦事處。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銷售經理,讓他將此消息報給公司在英國的總部。然而,對方卻認爲他的理論荒唐可笑。這種藥在英國和好幾個國家出售了好幾年才進入澳大利亞市場,這種事情怎麼會沒人注意到呢?


麥克布萊德和醫院院長約翰·紐林茨共進午餐時心情沮喪,說他只能自己做動物實驗來證明沙利度胺與新生兒畸形的關係。但紐林茨不想等待動物實驗的結果。此時是1961 年6 月,皇冠街婦女醫院成爲世界上首批停用沙利度胺的醫院之一。


跨洋的警訊


卡爾使命在身,他要找出傷害他的寶寶的元兇。1961年6月18日傍晚,卡爾接到了一個給他帶來希望的電話。來電話的朋友是醫學院的學生,他告訴卡爾:“德國有一個人能夠全心投入像你這樣的案子”。這個醫生名叫維杜金德·倫茨,在大學兒童診所工作,專攻遺傳學。


一週後,卡爾帶着揚來讓倫茨做檢查。倫茨觀察着這個男嬰短小手臂上生出的三根手指,一言不發。然而,倫茨把卡爾的關注放在了心上。檢查揚的當晚,他回家後和身爲兒科醫生的妻子阿爾瑪討論了揚的情況。如果同一地區有類似的畸形兒出生,可能就不是遺傳的原因。但如果不是遺傳,又會是什麼呢?倫茨夫婦絞盡腦汁,猜想那些母親可能接觸了哪些東西。是熱帶水果上的新殺蟲劑嗎?是戰時鈾實驗遺留下來的有毒物品嗎?


第二天,倫茨確認了在門登有大約10例海豹肢症,此外,附近的貝庫姆也出現了3名“海豹兒”,全部是在同一個星期出生的。 他聽說不久前明斯特有15個病例,於是專程前往那裏見威廉·科澤諾(Wilhelm Kosenow)教授。


科澤諾告訴倫茨,1960年10月,他在卡塞爾召開的兒科年會上展出了兩個天生“海豹肢”的嬰兒的X光片和照片。 之後不久,他開始聽說明斯特還有其他類似的病例。 他開展了調查,並向衛生部的杜塞爾多夫辦事處發出了警示。 倫茨打電話告訴了卡爾這個消息。 他倆認識以來倫茨第一次表現出了明顯的驚慌。 他說,“這好像是一場流行病”。


“你不能放棄!”卡爾懇求道。 過去幾天中,卡爾聽漢堡的一名護士說,光是在一個區她就知道有7例和揚一樣的情況。 卡爾強烈的情感打動了倫茨。 某種東西正在傷害孕婦,這場流行病的規模可能令人震驚。


夏末,倫茨和卡爾在報紙上登了一則廣告,尋找類似的嬰兒。卡爾開着自己的舊大衆甲殼蟲汽車,帶着倫茨穿行於西德各地。兩人在鄉間到處尋找病兒家庭。與這些家庭的會面令人不安。有些嬰兒被藏了起來,只有在卡爾拿出揚的照片後才被抱出來。


起初,倫茨猜想造成嬰兒畸形的也許是一種病毒,或輻射,或肉店裏變質的肉,但這方面的調查一無所獲。直到卡爾的妹夫從瑞典回來,說那裏的醫生告訴他,在實驗室開展的實驗中,懷孕的動物在吸收了某些化學品後生出了畸形的幼崽,卡爾和倫茨才試圖請每個母親回答一份問卷:她喫過什麼?用過哪些產品?有沒有什麼東西她喫得或用得比平常多?


倫茨和卡爾整個秋天都在四處造訪病兒家庭,同時倫茨讀到了一篇研究論文,作者是基爾的一名醫生。這名醫生記錄了另外27例海豹肢症,並認爲致病原因也許是一種新藥。


倫茨當時知道一個生下“海豹兒”的母親在孕前和孕期喫過很多一種叫康特甘(沙利度胺)的鎮靜劑,之後她的手腳開始出現神經病變。當她在1960 年12 月生下一個四肢畸形的嬰兒時,她馬上認定康特甘是罪魁禍首。


在造訪又一個先天肢體短小的孩子的家庭時,倫茨解釋說,他想找到傷害子宮中的胎兒的某種有毒物質。嬰兒的父親這時開口說:“我覺得是康特甘。”他妻子懷孕期間喫了很多這種鎮靜藥。


倫茨在幾份問卷的回答中都看到了康特甘這種在德國風靡一時的藥物。“來我這裏,”他在電話上告訴卡爾,“ 我終於有點眉目了。”倫茨確信找到了元兇。他給漢堡全城的醫生打電話,讓他們查一下自己的病例。到11 月15 日,倫茨已經充分確認他們聽說的病例中大約有一半母親服用過沙利度胺。


另一邊,威廉·麥克布萊德愧悔之餘下定決心,一頭扎進對沙利度胺如何傷害嬰兒的研究當中。他在停車場上一個冰冷的小屋裏搭起了攤子,用兔子、小鼠和豚鼠這些通常被醫院用來做激素研究的動物開展實驗。


起初,他的實驗沒有成功,他的小鼠是受試動物中最先分娩的, 但鼠崽裏沒有一個畸形。很快, 兔子也生出了正常的兔寶寶。7 月中旬,麥克布萊德的論文被《柳葉刀》雜誌拒絕,這是又一個打擊。


然而到11月, 風向變了 。麥克布萊德的一名前校友,在迪斯提勒公司工作的I.戈德堡來訪,聽麥克布萊德講述了新生兒畸形的病例後,臉色變得蒼白,他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聯繫 。戈德堡立即回到迪斯提勒, 派人去記錄麥克布萊德的聲明 。


1961年11月29日, 麥克布萊德收到了迪斯提勒英國公司的丹尼斯·伯利寫來的信,告知他公司在收到“來自海外的又一份報告”後,決定“立即把迪塔瓦撤出市場以待進一步調查”。


那份海外報告來自格呂恩泰化學公司,關於該藥致畸效應的意見來自寡言少語的漢堡兒科醫生維杜金德·倫茨。正如維杜金德·倫茨後來所言:“一名澳大利亞人和一名德國人各自獨立地得出相同的結論,兩人都是瘋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真相的角力

1961年11月15日,倫茨終於打電話給格呂恩泰化學公司(研發和生產康特甘的公司),告訴他們康特甘與一大批“海豹兒”的出生有關 。倫茨和海因裏希·米克特通了話——他不知道正是米克特主持了這種藥的研發——告知了對方自己的研究結果,並堅持要求立即召回這種產品 。但米克特顯得滿不在乎 。他聲稱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沙利度胺與新生兒畸形有任何關聯 。


倫茨怒不可遏。這種藥遍及德國各地。這是一場流行病。每耽擱一天,就會增加5個畸形嬰兒!


掛上電話後,倫茨立即寫了一封警示信寄給了格呂恩泰,信中寫道:“鑑於這一問題會在人體上、心理上、法律上和財務上造成無法估量的後果,我認爲等待嚴謹的科學證據來證明康特甘是否有害的做法是不能原諒的。我認爲該藥必須立即停止銷售,撤出市場,直到明確地證明它對人沒有致畸作用。”


倫茨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在兒科醫師協會的一次會議上,他突然開口:“作爲一個人,一個公民,我無法再承擔祕不示人的責任,必須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倫茨告訴聽衆,他的研究表明“某種物質”造成了海豹肢症的暴發。他警告說:“這個問題每拖延一個月,就意味着可能會有50到100個嚴重殘疾的兒童降生”。


倫茨呼籲立即召回這種物質,不過他出於謹慎起初並未點出藥名。然而,散會後在一位同樣受害的父親追問下,倫茨對那人和5個要好的同事坦承,是的,罪魁禍首就是沙利度胺。


格呂恩泰的人不依不饒。他們威脅對倫茨採取法律行動,因爲他對他們公司發起了“毫無道理的攻擊”,還說倫茨的謠言和未經證實的數據等同於“用流言謀殺一種藥品”。衛生當局站在倫茨一邊,他們要求格呂恩泰的代表召回沙利度胺,卻遭到斷然拒絕。


維杜金德·倫茨遭到各種抹黑,他父親是納粹這一點被格呂恩泰大肆散播。一名加拿大記者甚至被告知,倫茨詆譭沙利度胺是因爲他精神不正常,出現了“幻覺”。


格呂恩泰總部的高層會議上,米克特報告了他得到的消息。他在一天前接到了迪斯提勒英國公司的來函:“報告說發現了一些新生兒畸形的病例,可能與母親在妊娠早期爲治療晨吐服用沙利度胺有關……服用迪塔瓦似乎是這些病例唯一的共同點”。


會議室中一片憤怒愕然。一名澳大利亞的醫生和倫茨有相同的理論?爲什麼米克特絕口不提這封信?與會者普遍認爲格呂恩泰必須召回這種藥。但米克特反對,堅持繼續出售。大家紛紛抗議,米克特稱他對這個決定負全責。他做出的唯一讓步是就倫茨的報告向醫生和藥劑師發出警示。


格呂恩泰開始警告醫生、藥房、批發商和特許商,但發出的警示並不真誠。公司寫道,“因爲新聞報道破壞了科學討論的基礎”,而且由於“倫茨醫生連續不斷的壓力”,他們不得已,只能這樣做。他們這是在暗示,召回這種藥是對未經證明的指控的讓步。


即便米克特沒有做出這個讓步,倫茨的警告也將傳遍德國。11月26日,星期天,全西德的人早晨醒來都看到了《星期日世界報》上的文章《藥片導致的畸形:對全球醫生都在使用的藥品的驚天懷疑》 。


沒過幾小時,格呂恩泰的高管們再次開會。這次米克特迅速採取了行動。他給西德衛生部發了電報:“我們將立即把康特甘撤出流通直到科學問題得到解答” 。到11月29日,德國已經正式禁止出售一切形式的沙利度胺 。


女英雄


1962年1月一個星期日的晚上。 著名心臟病學家海倫·陶西格喜歡在羅蘭公園的家中和在南塔基灣的夏季別墅中宴客,她的主客是年輕的德國醫生阿洛伊斯·博伊倫(Alois Beuren)


這天晚上,阿洛伊斯告訴陶西格,西德突然出現了一批新生兒畸形的病例。一種叫“海豹肢症”的病症遍地開花,數目多得驚人。 有這種先天疾病的嬰兒的肢體如同“海豹的鰭肢”。 這種症狀原來極爲罕見,大多數醫生過去連一例都沒見過。


“這還不算,”阿洛伊斯告訴她,“他們覺得這是一種催眠藥造成的。“


海倫的整個職業生涯都聚焦於孩子,爲了幫助孩子,她多次不惜冒自己名聲受損的風險。她心思電轉。這種藥用得有多廣?這對其他藥的安全性可能意味着什麼?她決定親自去德國走一趟。


海倫對博伊倫說的消息十分擔憂,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旅行。她寫信給阿洛伊斯口中最瞭解這場危機的德國醫生維杜金德·倫茨,約好與他在德國見面。


這並非海倫初訪德國。 1960年10月,她去德國參加一場兒科學大會,無意中曾經過一個小型展覽,展品是兩個有海豹肢症的嬰兒的X光片和照片,組織那次展覽的醫生認爲他們展覽的病例是驚人的發現。 沒有幾個醫生遇到過海豹肢症,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那次會議召開之際,德國剛降生了600多個“海豹兒”。 當海倫登上飛機前來調查時,病例人數已經上升到了好幾千。


回到美國後,陶西格決心把沙利度胺的危險性公之於衆。她給FDA 打了電話,報告說德國的一種藥正在造成大量的新生兒畸形病例。


陶西格給FDA的醫學審查官弗郎西絲看了這些嬰兒的照片和X 光片。弗朗西絲震驚不已,心亂如麻。近一年來,她一直在擔心如果沙利度胺穿透胎盤會發生什麼。但眼前的這種結果—肢體殘缺—超出了她能夠想象的最壞的情形。有些嬰兒沒有雙臂或雙腿,連翻身都翻不了。弗朗西絲學醫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嚴重的新生兒畸形。


弗朗西絲知道沙利度胺已經被用於開展臨牀試驗了,所以在聽了陶西格的報告後深感擔憂。她立即詢問梅瑞爾和國家藥品公司是否對所有收到過沙利度胺樣品的醫生髮出了警告,並要求提供這些醫生的完整名單。


收到了臨牀研究者的名單後。她明白了爲什麼這份名單過了這麼久才準備好。她一頁一頁、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讀着,計算着所有的地點和專家人數,越看心中越不安:美國各地共有1200 多名醫生在分發沙利度胺,他們中有超過240 人是婦產科醫生。


還好弗郎西絲一直保持着懷疑的態度。1961年9月7日,凱瓦登(沙度利胺藥物的美國商用名)的申請交到弗朗西絲·凱爾西的案頭幾乎整整一年後,十幾個人魚貫走入她簡單樸素的辦公室。他們每人15 分鐘,輪流站起來在弗朗西絲面前讚揚凱瓦登的催眠能力,並辯稱它的安全性優於其他催眠藥。


弗朗西絲坐在那裏聽着這些精心安排的介紹,心頭升起疑雲。這些醫生沒有一個人拿出任何科學證據來證明這種藥的安全性。她關於凱瓦登在妊娠期是否安全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回答,而且這次會議的與會者中沒有一名產科醫生。


她再次提出這個問題時,沒有一個醫生知道這種藥對胎兒的影響。醫生們到她辦公室裏來做介紹的一個星期後,弗朗西絲再次判定申請材料“不完全”。梅瑞爾依然沒有關於妊娠早期的數據。他們怎麼可以說藥是安全的呢?如果他們的試藥醫生給妊娠早期或中期的孕婦喫過凱瓦登,那麼相關報告在哪裏?如果梅瑞爾真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種藥在妊娠早期的安全性,它爲什麼拒絕發出警示?


弗朗西絲接受肯尼迪總統頒發的傑出聯邦公務員總統獎,1962 年


1962年7月一個悶熱的星期天,弗朗西絲醒來後在《華盛頓郵報》的頭版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上面的大標題寫着“把危險藥物擋在市場之外的FDA女英雄” 。


現在,全國上下都在談論弗朗西絲對沙利度胺的阻擊戰。她把美國從一種危險藥物的魔爪下拯救了出來。


文章刊出的那天亂作一團。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雜誌、報紙和電視臺都想採訪這位頑強的女醫生。全國各地的報紙都轉載了《華盛頓郵報》的那篇文章,表達祝賀和感謝的信件從幾乎每個州雪片般飛到她家。


“如果我們的文明能夠倖存,”一名婦女寫道,“

那是因爲有像您這樣珍視生命的正直人士。(本文摘編自 《苦澀的靈藥》。)


《苦澀的靈藥:沙利度胺、“海豹兒”和拉響警報的英雄》

[美] 詹妮弗·範德貝斯 著

林華 譯

中信集團出版社/新思文化

2025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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