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達摩院在 6.21 發佈了決賽通知，確認姜萍參賽。今天是 6.23，姜萍考試結束，我覺得我可以寫點東西了。前幾天，在姜萍事件最熱的時候，我是憋住不寫的，不是我沒有話想說，而是我覺得在姜萍參加決賽之前公開討論姜萍事件（尤其是質疑），不恰當。

姜萍是一個 17 歲的未成年人，我們更應該以“善意推定”（無罪推定）的態度去看待每一個在網上出現的“證據”、“推理”、“傳聞”。這種內心的態度，對於我們如何看待各種“證據”，影響巨大。

今天，我看到了 39 位決賽選手聯名要求獨立調查姜萍成績的請願信，其中有一句話“我們決定推遲至決賽結束後再公開請願信”。我要爲這句話點贊。

今天一早，有位朋友私信問我：

“如果現在有一個絕對公正的機構宣佈要進行調查，而且一定能調查清楚，絕對不會是無頭案。請問：你必須拿出你家產中一定比例的財產（萬一輸了會很肉痛的那樣）來押注，選項只有兩個：一是姜萍獨立完成，二是非獨立完成。你會押哪一個？”

我的回答是：

如果選項是“姜萍完全不懂高數”和“姜萍具備參賽的水平”，我會押後者；

如果選項是“姜萍完全獨立完成比賽”和“姜萍和她老師王閏秋在比賽期間有過探討交流”，我會押後者；

如果選項是“官方取消姜萍初賽成績”和“官方認可姜萍初賽成績”，我會押後者；

一句話結論：我認爲姜萍的勵志故事是真實的（儘管成績未必是完美取得的）。

下面開始我的理由闡述，請記住，我的分析是基於“無罪推定”的心理前提（另外我大學也學過高數）。

板書問題

這是那封請願信中質疑的第一個理由，也是被最多網友津津樂道的理由。

質疑者認爲：

板書中將求和符號 ∑ 寫成“/2”，說明姜萍完全不懂高數，連抄都抄不像。

我的觀點：

這個板書反而是我相信姜萍懂高數的理由。

首先，這個板書是不是姜萍自己手書的？我自己的專業是視頻拍攝，在“擺拍”的時候，爲了節省時間，讓工作人員先寫好板書，等演員一過來，馬上就可以拍攝，這個情況很正常。所以，我需要先分析一下這個板書是不是姜萍手書。注意，這個前提非常關鍵，直接決定後面的一系列推論是否成立。

在分析了達摩院發佈的原始視頻後，我基本可以確認是姜萍手書。我們先看下這兩個鏡頭：

前兩個鏡頭中的手我認爲是姜萍的手（你們認爲呢？只能靠心證了）。我們比對一下，姜萍手書的“-∞”是不是最後定格板書上的“-∞”，基本就可以確認最後的板書是不是姜萍寫的。

在姜萍的板書中，一共出現了 6 次 ∑ 符號，如下圖：

我發現，這 6 次西格瑪符號的寫法是完全一致的，換句話說，這是一種非常穩定的書寫習慣，你甚至可以看出，她寫得很熟練，那個被認爲是“2”的地方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的跡象。

質疑者認爲：

這是因爲姜萍不認識西格瑪符號，抄成了“/2”。

我認爲：

1. 求和符號是高中數學的基礎內容，姜萍只要認真上了中專數學，就一定認識；

2. 如果她真的連求和符號也不認識，要這麼穩定流利地“全都錯得一模一樣”，比她“抄錯了”本身還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3. 假如姜萍真的菜到連求和符號也不認識，那麼可以合理推論“製作這條視頻的人一定會發現姜萍根本不懂數學”，換句話說，要造假也是在達摩院的指使下造的假。（我後面會談到達摩院造假的可能性，以及至少需要多少人蔘與造假，這裏先不展開）

所以，我認爲合理的猜測是：姜萍經常書寫西格瑪符號，只是她的書寫習慣異於常人。其實還有很多書寫細節都可以說明姜萍的書寫習慣異於常人，這裏不贅述。而這些特點反而和她沒有受過系統的科班數學教育的身份是自洽的，想裝都很難裝出來。

另外一個被嘲笑很多的“主=6”的問題，我也談談我的看法。

質疑者認爲：

這是姜萍完全看不懂“對z 求導”的符號，把 “z 上面一點”錯抄成了“主”字。

我認爲：

1.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姜萍是在抄後面那本書上的紅字筆記部分，放在後面那本書大概率是爲了拍攝效果，放在後面當道具用的。

2. 要想鑑定她主觀上是想寫“Z”還是想寫“主”字，我認爲關鍵是看筆順，寫“主”字是“點、橫、橫、豎、橫”，而寫“Z”字是“橫、豎、橫、橫”，所以，“土”出頭的那一豎是指向第一個“一”的中間還是最右邊是一個可能的判斷特徵。我仔細看了這條視頻的高清版本（在 B 站“阿里達摩院掃地僧”賬號），我的分析如下圖：

放大截圖分析

我認爲姜萍主觀上是在寫“Z”，只是在第一筆的轉折處墨水沒出來，看上去很像一個“主”字，僅此而已。

3. 如果姜萍真的是菜到會在數學習題中，主觀上抄寫一個“主 = 6”，那得多菜啊，這會讓我覺得阿里達摩院找一個這樣的菜鳥來扮演“掃地僧”，更加令我難以置信。

板書問題

請願信中質疑的第二個理由是 LaTeX 問題。

質疑者認爲：

姜萍板書中的書寫錯誤（不規範）會導致無法用 LaTeX 提交答卷。

我認爲：

這個質疑實在讓我有點莫名其妙。

我先拋開“一位曾經看過……”這一段事實陳述是否準確，我們假定這段陳述確實是事實。

我估計很多人對這個疑點看不太懂，因爲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接觸過 LaTeX。而我因爲職業原因，經常使用 LaTeX 編輯數學公式，我對 LaTeX 很熟悉。

LaTeX 其實本質上就跟 HTML 語言差不多（我早年寫過 HTML 教程），其實就是爲了能在 26 個字母的標準鍵盤上寫出數學公式，人們定義出來了一套轉義規則。我舉個例子，如果我們要寫這樣一個常見的數學表達式：

用 LaTeX 就要這樣寫：sum_{i=1}^{100}

錯任何一個字母都無法生成正確的數學公式，它的容錯性爲零。換句話說，同樣的公式，必須是同樣的表達式。

你看，這個和板書是不是規範沒有任何關聯性。板書再不規範，鍵盤上的按鍵可是規範的。

另外，其實一個人哪怕對 LaTeX 完全不懂，也沒什麼大關係，因爲網上一大把的傻瓜化的 LaTeX 生成器，我給大家推薦一個我常用的：
https://www.latexlive.com/

你們可以試試，這有多簡單。另外，從邏輯上我完全不能理解，如何能從結果上看出來“LaTeX 使用熟練”。

這就好像有人收到一篇用打印機打印出來的作業，他評價說“這孩子書法很好”。

王閏秋的團伙作弊問題

請願信中質疑的第三個理由是：

質疑者認爲：

網上流傳着一些王閏秋（微信名“觀佬”）和其他人的聊天記錄截圖，這些截圖表明王閏秋有組團答題的嫌疑。

我認爲：

假定這些截圖是真實的，也只能證明王閏秋有組隊答題的“主觀願望”，但也沒法證明這次考試他們就用了這個方法。另外，這算不算“作弊”還要看賽事的規則（我沒研究過）。

這些截圖無法證明姜萍也參與了王閏秋的計劃。

但這些截圖提供了一些線索，指向姜萍在考試過程中有可能得到過她老師或者其他人的幫助，但這僅僅只是一種可能性。

我覺得，王閏秋應該知道姜萍的數學能力已經青出於藍，哪怕是能力相當，他們同時參加開卷考試，期間師生倆互相討論一下題目，互相啓發一下，屬於人之常情，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另外，比賽的賽制好像也並不禁止討論（這一點我不確定）。

姜萍平時數學考試成績很差問題

網上流傳着幾張截圖，是漣水中專的 2023 年的考試成績清單。上面顯示姜萍平時的數學考試成績不好，比如 150 分的試卷，只能考 83 分。

質疑者認爲：

一個高中數學都考不及格的人，怎麼可能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學會了高等數學，這足以說明姜萍的成績是假的。

我認爲：

網傳的截圖信源不明，不足以採信。

我實在沒查到這幾張截圖到底出自哪裏？對於這種完全沒有出處的截圖，它的可信度很低。它跟微信聊天記錄還不太一樣，微信聊天記錄其實很難完美造假，因爲字體、字間距、以及各種邊框、頭像的尺寸等等，很難完美模擬。我在網上下載的幾個微信聊天記錄生成器，都經不起仔細比對，很容易發現造假。這也是爲什麼我上一條會說“假定這些聊天記錄截圖是真的”，因爲我至今沒看到有微信聊天記錄的鑑定達人出來指出聊天記錄是僞造的。

但我沒有見過漣水中專成績清單的原件長啥樣，因此無法鑑別網傳截圖的真僞。

退一萬步說，假如這些截圖被證明是真實的，比如漣水中專官方出來作證了，那麼我的態度會發生一些轉變，我也會對姜萍的數學能力產生懷疑。因爲以我淺薄的想象力，確實也很難想象什麼樣的天才，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從高中數學考不及格到取得阿里數學賽 12 名，這超出了我的認知。但話說回來，超出我認知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我的認知也不是什麼“真理”，更高不到哪裏去。

我們該質疑誰？

以上這些疑點並不是網友們指出的全部疑點，但限於篇幅，我就不再寫了。總之，目前爲止，我沒有看到能說服我，讓我相信姜萍造假的證據或者“分析推理”。

我支持質疑，也支持第三方獨立調查，但調查對象應該是達摩院或者王閏秋而不是姜萍。

現在決賽已經結束了，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也是不希望這件事情冷下來，應該給公衆一個交代（假如真造假了），也應該還姜萍一個清白（假如沒造假）。

姜萍作爲一個未成年的少女，毫無家庭背景，她不可能有獨立造假的能力。

要造假也只有兩個嫌疑人：

1、王閏秋團隊

2、阿里達摩院

假如是王閏秋團隊一手炮製出了“數學天才少女姜萍”，那麼他的動機是什麼呢？既然有能力打進 12 名，爲什麼不讓自己進？有人說是爲了讓自己成爲名師，好多招生。這不符合常理，他讓自己打進 12 名，應該會更好招生。另外，在漣水那個地方，哪來的那麼多學高等數學的“需求”。

有人說王閏秋本來是想讓自己取得最高成績，但因爲各種陰差陽錯的事故，結果把姜萍給弄成了 12 名，自己當了綠葉。這種說法太戲劇化了，得滿足多少“陰差陽錯”才能出現這種結果啊。我寧願用奧卡姆剃刀原理，採信假設最少的解釋：姜萍是真的。

假如是阿里達摩院爲了提高知名度，炮製出了這個“大新聞”。那我實在要替達摩院的掃地僧們的智商感到着急。你們純心要造假，怎麼會犯板書這樣的“低級錯誤”，是想故意吸引大量的質疑聲嗎？我想，達摩院的人應該都是高智商的人，這次事件實在不像是一個高智商的團隊有意造假，弄出一個“主=6”的疑點來供大家取樂。

假如姜萍真的是看不懂求和符號，把 Z 看成是“主”的學渣，那麼，一定逃不過攝像團隊的眼睛，因爲數學不會就是不會嘛。也不可能逃過剪輯師的眼睛，因爲剪輯師要看所有的原始素材。姜萍如果是個學渣，那就需要有人幫她策劃板書、筆記，教她怎麼抄、怎麼寫，這需要一個懂數學的編導。那編導後面還要有指示 TA 這麼幹的領導。既然造假的目的是爲了製造大新聞，這麼大的事情，必然不是什麼中層領導自己敢做主的吧？那還需要達摩院的高層拍板決定。當然，買通王閏秋是必不可少的。還不夠，還需要買通漣水中專的校領導和姜萍的要好同學。

雖然這個陰謀比“登月造假”的規模肯定要小得多，但涉及到的人還是會多到“瞞不了太久”。最關鍵的是，數學能力恰恰是所有學習能力中最難造假的一種能力，選擇在數學領域生造出一個假天才來，這得多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