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隻圈養勺嘴鷸去世,死前仍在尋找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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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這樣一個場景:由於災難不斷髮生,爲了延續種族,我們不得不把相當於人口數量5%的嬰兒送進一艘宇宙飛船,讓他們在狹小的空間裏度過一生,直到找到下一個宜居之地。

這聽起來就像一部沉重壓抑的科幻小說的開頭,卻也是許多被圈養保育的瀕危物種所面臨的現實——例如將每年遷飛8000公里的勺嘴鷸飼養在約五十平方米的籠舍裏

勺嘴鷸5X,白色的足旗(左)說明它是“偷蛋計劃”中出生的幼鳥,5X爲個體編號。2020年4月12日湛江雷州灣記錄 | 小鴿

最近,英國野禽與溼地基金會(WWT)發佈一份報告,對過去十多年的勺嘴鷸“方舟種羣計劃”進行了總結[1]

這項計劃的初衷是在人工環境下飼養一個可以自行繁衍存續的方舟種羣(ark population),作爲對野外種羣的備份。2011、2012年,科學家兩次從野外採集鳥蛋進行人工孵化,這就是方舟種羣最初的個體。在2016年,項目迎來了它的高光時刻:方舟種羣第一次成功繁育了後代。然而因爲種種客觀困難,這個種羣最終走向消亡,最後的個體於2024年死亡

認識勺嘴鷸

勺嘴鷸常被觀鳥人稱爲“小勺子”。成鳥體重約26~35克,還比不上一枚雞蛋的重量;它們體長約13釐米,相當於一個人用拇指與食指比出的長度。而就是這麼小的一種鳥,每年沿着東亞-澳大利西亞遷飛通道(EAAF),往返於俄羅斯東北部的繁殖地和東南亞的越冬地之間,依靠一個個灘塗補充能量。在中國,它們在東部沿海地區中轉停留,在福建、廣東等地越冬。它們喜愛柔軟的泥質灘塗,常常和其他鴴鷸混在一起,用特化的喙在淺水裏覓食。

陽江散頭咀的水鳥羣,你能找到混在其中的勺嘴鷸嗎?(左滑看答案)| ChanIm

21世紀初,在多重因素影響下,勺嘴鷸種羣數量發生了斷崖式下降,曾有科學家預言它們將在2020年滅絕。1977年的第一次勺嘴鷸種羣數量調查顯示,該種羣數量爲2000~2800對。2002年,勺嘴鷸數據下降了一半,僅有1000對;到2004年,這個數據再次減半,僅有402~572對;2010年,120~220對[1]

對勺嘴鷸進行圈養保育刻不容緩,“方舟種羣計劃”正是在這一時期被提上日程。2011年,科學家從野外採集了25枚勺嘴鷸的蛋,其中16枚成功孵化,被轉移到WWT總部所在的斯利姆布里奇(Slimbridge)進行圈養。2012年,在上一年經驗的基礎之上,科學家採集了更多的鳥蛋送到斯利姆布里奇,著名的“偷蛋計劃”(headstarting)也同步啓動。

在楚科奇半島,身披繁殖羽的勺嘴鷸 | MadsSyndergaard, Wikipedia

“偷蛋計劃”的流程很簡單:首先,在繁殖季初期收集鳥蛋,以刺激勺嘴鷸當年再次繁殖,增加產卵的總數;被帶走的鳥蛋在人工條件下孵化;幼鳥出巢後放歸,補充野外種羣的數量。在人工條件下,沒有了捕食者和惡劣天氣等因素的威脅,“偷蛋計劃”的繁殖成功率增加到自然條件下的5倍,使每年存活的幼鳥數量增加了20% [2]

同時,更多的勺嘴鷸得到了環志,使得更精確的統計成爲可能。在多方努力之下,勺嘴鷸種羣下降趨勢得到了初步控制。2009~2016年間,勺嘴鷸的數量每年減少9%,與2002~2009年間的26%相比可謂大幅改善[1]。最近一次調查估計,2024年全球勺嘴鷸數量約爲443只。(2025年統計數據尚未發佈。)

“反向遷徙”

回到英國的英格蘭西南部,斯利姆布里奇的項目地。當第一批勺嘴鷸抵達這裏的時候,場地仍在建設當中,它們只能暫時飼養在室內。科學家觀察到,當冬季到來,這些勺嘴鷸會聚集在籠舍的西南角過夜,這顯然是受到了遷徙本能的召喚。

爲了模擬勺嘴鷸在每個季節對應的棲息地環境,團隊精心調控光照的強度、角度和時長,定期更換食譜,並且爲不同季節設計了不同的籠舍。但是,因爲場地的地形、風向等物理條件的限制,這些勺嘴鷸的“越冬地”位於場地東北角,而“繁殖地” 位於西南方,與自然條件下的遷徙方向相反。

在廣東湛江越冬的勺嘴鷸5X | 小鴿

圈養勺嘴鷸仍然在春季和秋季表現出遷徙躁動(migratory restlessness)。它們過度活躍,在籠舍裏高速飛行或轉圈。報告總結,目前尚不明確無法遷徙在何種程度上影響了圈養勺嘴鷸的福利與繁殖。

此外,項目地也無法模擬潮汐。報告建議未來同類項目可以考慮用造浪機模擬潮汐,以減少來回踱步(pacing)的刻板行爲。

繁育後代

“方舟種羣計劃”的最終目標,是實現勺嘴鷸的人工繁育。在自然環境下,勺嘴鷸通常會年復一年地回到同一個地點,與同一個伴侶配對。勺嘴鷸通常在兩歲時達到性成熟,第一次返回自己出生的繁殖地,即俄羅斯楚科奇半島一帶。雄鳥先行抵達,雌鳥稍晚幾天。爲了吸引雌鳥的注意,雄鳥會在大約20米的空中進行飛行展示,發出求偶鳴唱,同時驅逐其他的雄鳥離開領地。

勺嘴鷸求偶鳴唱,拍攝於湛江(因爲是在越冬地,勺嘴鷸沒有表現出所有的求偶行爲)| 程立

在方舟種羣項目中,圈養勺嘴鷸的“繁殖地”是兩座長20米、寬10米的塑料大棚,內部被劃分爲一個個50平方米的籠舍。由於場地限制,這些勺嘴鷸只能在地面進行求偶展示,無法進行典型的飛行鳴唱展示(song flight display)。

由於季節紊亂的影響,圈養勺嘴鷸的羽色變化也和野生種羣有所不同。在自然條件下,勺嘴鷸在夏季和冬季有不同的羽色,分別對應繁殖羽(夏羽)和非繁殖羽(冬羽)。而這些圈養的勺嘴鷸有時在夏天仍然保持着部分冬羽,彷彿在人工環境下,它們無法完全進入夏天。

換上繁殖羽的勺嘴鷸丨Jan van de Kam / Birds Korea

儘管如此,仍然有少數勺嘴鷸求偶成功。2016-2021年,這個方舟種羣陸續產下了19枚卵。

鳥撞、疾病與死亡

讓圈養種羣產卵僅僅是成功繁育的開始。2016年,方舟種羣中有兩對勺嘴鷸成功配對,產下了7枚卵,但只孵出了兩隻幼鳥,它們在出生2天后死於代謝性骨病(MBD)。這可能與成鳥的營養失衡有關,會導致蛋殼過薄、幼鳥發育不良。

2017年,方舟種羣沒有產卵。這是因爲上一年繁殖的兩隻雄鳥死去了,重新配對的個體似乎基因並不適配。(在野外,健康鳥類會通過試錯來找到基因適配的伴侶。)

2018年,項目中有3只幼鳥成功孵化。第一隻出飛(fledging,指長出飛羽、獲得飛行能力)的幼鳥很快死於飛行——因爲夜間受到驚嚇撞上了籠舍。此後,項目團隊都會對出飛幼鳥剪去飛羽,使它們先適應籠舍環境,再逐漸獲得飛行能力,以降低鳥撞風險。

“方舟計劃”中出生的小勺子 | WWT

在整個項目期間,有7只勺嘴鷸死於鳥撞,約佔圈養種羣的10%。儘管項目團隊採取了種種措施,例如用柔軟的網罩住補光燈等堅硬物件,爲發生過鳥撞的玻璃窗加裝遮光板,但仍然有鳥撞發生。多起鳥撞事件發生在無人值守的時間,項目團隊無法判斷確切原因。報告認爲,已知這些勺嘴鷸可以在夜間在籠舍內安全地飛行,它們可能是因爲捕食者的出現而受到了驚嚇。雖然籠舍用溝渠、圍欄和屋頂將捕食者隔絕在外,它們仍然可能看見猛禽從頭頂飛過,或聽見猛禽發出的聲音。

圈養壓力也導致了多種疾病,最常見的是念珠菌感染(Candidiasis)。還有許多個體患上了澱粉樣變性(amyloidosis),這是一種由蛋白質摺疊錯誤導致的代謝疾病,通常由細菌或真菌導致的慢性腸道炎症發展而來。還有慢性足底炎(pododermatitis),這是圈養鳥類常見的足部細菌感染,通常由地面或棲架過硬導致。許多個體在死亡時同時患有多種疾病。

2021年,方舟種羣中最後一隻雌鳥死去了。既然這個種羣再無繁衍的可能,項目團隊將目標轉向公衆教育,開始接待訪客。2024年,最後兩隻圈養勺嘴鷸在一天之內先後死去,死前健康狀況不佳。項目報告記錄,最後死去的那一隻“發出更多的鳴叫,在籠舍入口處反覆搜尋,似乎在努力尋找同伴”。

十年回望

儘管結局充滿遺憾,“方舟種羣計劃”仍然爲勺嘴鷸的人工繁育提供了寶貴的經驗。這份項目報告長達133頁,詳細列出了籠舍設計、食物供應等方方面面的細節,以及未來計劃的改進方向。在理想情況下,也許圈養計劃能夠爲野外種羣和棲息地的保護爭取時間,最終實現野外種羣的恢復,就像朱䴉的保育那樣。

在同一時期啓動的“偷蛋計劃”雖然對野外種羣輸送了更多的個體,但考慮到勺嘴鷸的長期生存和繁衍,這項計劃的積極作用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弱。一項研究評估了該計劃運行10年來的影響,發現在“偷蛋計劃”中出生的個體只有不到一半在第二年成功返回繁殖地(48%),而野生個體幾乎全部返回(95%)[3]

勺嘴鷸5X,2019年7月2日在“偷蛋計劃”中出生,當年在湛江越冬期間多次被記錄,最近一次公開的觀察記錄是在2020年4月12日 | 小鴿

從極小種羣絕地反彈的鳥類也有先例,比如朱䴉、美洲鶴,但這兩種鳥類的活動範圍都相對更小,所以進行保育相對容易。保護勺嘴鷸和其他超長距離遷徙的鳥類,需要多個區域的協同努力,任何一個區域的環境破壞都會導致其他地區的努力付諸東流。“方舟種羣計劃”報告總結:“採集鳥蛋以繁衍新的保育種羣應當被視作緊急事項,干預的最後時機目前尚不明確。”

如果有下一個“方舟種羣計劃”,它有可能取得成功嗎?報告中詳細講述了項目的種種努力,但總有更多的本能需求無法得到滿足:夜空下的長途飛行,華麗的求偶展示,追逐潮汐奔走覓食,和其他水鳥混羣互動……自然本能受到壓抑會影響動物福利,項目中低迷的繁殖成功率和各種疾病的高發就是證明。又或者,如果它們的棲息地再也無法修復,那麼即便項目取得了最大的成功,維持一個與世隔絕的勺嘴鷸種羣又有何意義?

“方舟計劃”是一項了不起的嘗試,也是一項不得已的嘗試。它就像單一物種版本的“生物圈實驗”,再次證明人力無法復刻自然,因爲自然由奇蹟構成

參考文獻

[1] Clements, J., Nicol-Harper, A., Lopez Colom, R., O’Brien, M.F., & Jarrett, N. 2025. The Conservation Breeding of the Spoon-billed Sandpiper (Calidris pygmea) at WWT Slimbridge: WWT Project Report, Review and Recommendations, 2011-2021. Prepared by WWT, UK. https://eaaflyway.net/wp-content/uploads/2025/10/WWT-SBS-CB_Main-Report_FINAL.pdf

[2] Spoon-billed sandpipers. WWT. https://www.wwt.org.uk/our-work/projects/spoon-billed-sandpipers.

[3] Loktionov E Y, Digby R A, Yakushev N N, et al. Evaluating the impact of headstarting on the critically endangered Spoon-billed Sandpiper Calidris pygmaea[J]. Diversity, 2023, 15(4): 584.

作者:瑪雅藍

編輯:黃線狹鱈

題圖來源:W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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