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求美人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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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三百首》開篇詩作的作者,不是詩仙李白,也不是詩佛王維和詩聖杜甫。


編錄詩人張九齡的《感遇》爲第一首,也許除了詩才,蘅塘退士孫洙更是看重張九齡如蘭桂般的清貴品格。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爲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唐·張九齡《感遇十二首·其一》


張九齡,是唐代第一位嶺南宰相,盛唐最後的賢相,剛正不阿的諫官。他也是睿智的預言家,直言“宰相系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爲廟社之憂”,數次提醒唐玄宗“祿山狼子野心,有逆相,宜即事誅之,以絕後患”。


如果唐玄宗聽了張九齡的話,會不會後來的安史之亂就不會有,盛唐仍如雍容牡丹,高貴明豔,永不頹敗;唐玄宗也不會倉皇逃離長安避難,在蜀地留下悔恨的眼淚,不止一次想起忠相張九齡“蜀道鈴聲,此際念公真晚矣;曲江風度,他年卜相孰如之”。


只是,歷史沒有假設……


1



公元678年,張九齡出生在廣東韶州曲江的一個官宦之家。他年少聰慧,被譽爲神童。陽春三月,家人帶七歲的張九齡去寶林寺。寺外桃花盛開如落滿紅霞,分外好看。小九齡順手摺了一枝。


官家的馬蹄聲傳來,太守前來寺裏上香。路人避讓,小九齡把花枝藏進衣袖。太守見小小少年穎慧,且無懼色,想試詩才深淺,出了上聯“白面書生袖裏暗藏春色”,七歲少年馬上對出“黃堂太守胸中明察秋毫”。太守讚許,衆人稱奇。


若這個小故事只是後人爲盛名傍身的宰相張九齡編撰的傳說,十三歲的少年張九齡,攜文拜訪廣州刺史王方慶自薦,贏得刺史青眼“此子必能致遠”,則是張九齡在漫長的世事丹青中,爲自己描摹的真實的第一筆濃墨。他以才情與膽識,叩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古時,進士極爲難考。有五十少進士之說。702年,24歲的張九齡考中進士。他是嶺南第一位進士,這在文化落後的荒蠻之地,如一聲驚雷,一道霞光。


703年,張九齡遇到人生中的貴人。時任京官,尚未拜相的張說,因直言冒犯了武則天寵臣張昌宗,獲罪被流放到嶺南。在韶州,他見到張九齡的詩文,稱讚“有如輕縑素練”,引爲知己。


716年,直言相諫的張九齡與宰相姚崇矛盾越來越大,姚崇以“封章直言,不協時宰”參奏,張九齡索性以秩滿爲由辭官。


不做這勞什子左拾遺了,回家修路去!他爲家鄉修建了大庾嶺路,使嶺南與中原成通衢,不再隔山隔水。從此,中原的富庶逐漸喚醒了荒僻嶺南。


修路有功,唐玄宗龍顏大悅,召張九齡回京,授職左補闕。於張九齡,修路不是爲了邀功,他只想爲家鄉做實事。

721年,張說拜相。他一直提攜張九齡,數次舉薦張九齡做集賢院學士,贊其“後出詞人之冠也”,與張九齡以同宗敘輩。


恩重如此,張九齡也並沒有對恩師處處唯唯諾諾。725年泰山封禪,張九齡忠言相勸張說“不應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爲先,勞舊次焉。若顛倒衣裳,則譏謗起矣。”


文林盟主張說沒有看錯人,他十分賞識的弟子,文才品格俱是一流。張說卻在晚年做錯了一件事,泰山封禪的任人唯親,爲自己政治生涯的清如水,撒了塵灰。



2



733年,55歲的張九齡官至宰相,他的貴人和恩師張說已去世三載。


此時,廟堂的氣氛已隱隱變了。天子不再是曾經那個勵精圖治的天子,他耽於富麗的盛唐氣象,沉溺在霓裳羽衣曲裏,只爲那回眸一笑的千嬌百媚迷醉。


唐玄宗失去了打江山時的銳氣,明君變成了昏庸的帝王,遲暮的老者。


曾經贊張九齡“此人真文場之元帥也”,器重並重用張九齡的唐玄宗,對口蜜腹劍的李林甫逐漸偏愛,他冷落了張九齡。


弄璋之喜寫爲弄獐之喜,滿月宴鬧出天大笑話的李林甫,善於權謀,心狠手辣,與張九齡完完全全是兩路人。他做宰相十九年,大唐的明豔逐漸褪色。

如果沒有李林甫的中傷嫉妒,唐玄宗和張九齡這一對明君良相,也許不會讓盛唐失了明豔之色,大唐榮耀依舊。


736的初秋,張九齡得了一把白羽扇,爲天子所賜。秋天的扇,分明無用。張九齡寫了《白羽扇賦》:


伊昔皋澤之時,亦有云霄之志,苟效用之得所,雖殺身之何忌?肅肅白羽,穆如清風,縱秋氣之移奪,終感恩於篋中。


從偏遠之地到京都,風雨數十載。他只願一心爲民爲君爲國效力,粉身碎骨也無悔。用他,他當竭盡全力,棄他,他亦是感恩。


這一年,他給李林甫寫了《詠燕》詩:


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

豈知泥滓賤,只見玉堂開。

繡戶時雙入,華軒日幾回。

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


這首詩,並非示弱,更非向一手遮天的權臣奸相討好。清白磊落如張九齡,只是向李林甫表明,自己像詩裏出身寒微的春燕,偶然寄居華美的庭院,本就無意與鷹相爭,莫猜疑,莫多心。


也許,張九齡預見了自己仕途的末路跌宕,年已耳順,烏紗帽於他早已看淡。若給天子的《白羽扇賦》詩,仍有一些恐不能爲君效力的遺憾與仍願爲國效忠的豪情,《詠燕》詩意境恬淡平靜。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已萌生退意,遠離廟堂,不再與弄獐宰相爲伍。


同是這一年,平盧將軍安祿山,因討伐契丹失利,原應斬首。玄宗沒有聽張九齡的諫言,放了安祿山。



3



737年,張九齡被貶荊州。這年的中秋,他寫下了千古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也許那一刻,他望荊州的月,也望向家鄉嶺南,更是久久望着長安……


740年春,回家鄉嶺南祭拜先人的張九齡病逝,被玄宗封爲荊州大都督。


755年,安祿山起兵造反。756年,出逃路上的唐玄宗,想起張九齡,潸然淚下“帝后在蜀,思其忠,爲泣下,且遣使祭於韶州,厚幣恤其家”。


泉下的張九齡,比唐玄宗幸運,沒有看到安史之亂後如即傾大廈的大唐。如果他看到盛唐蒙受八年戰亂之苦的血雨腥風,山河不再是那個舊山河,明媚不再,華美不再,輝煌時代無奈黯然落幕,會不會心頭泣血,望天悲號:還我舊河山!


那年,離開紛紛擾擾的廟堂,在荊州,張九齡寫了《感遇》十二首。入仕半生,一身正氣,清風盈袖,何時追名逐利,何時爲名利折腰?世路走到最後,他更是看輕看淡這一切。


詩裏,山中幽蘭,仲秋丹桂,不求林棲者青睞,不以美人相折暗喜,兀自高潔,兀自芬芳,初心未改,一如他的品格。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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