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滿庭芳·夏日溧水無想山作》
周邦彥的詞,是非常優美的。尤其善於慢詞。這首慢詞,是其代表佳作之一,非常有名,流傳極廣。這首詞爲詞人被外放心有不平而寫。上闋言江南初夏之景色,下闋抒發羈旅他鄉之孤苦,同時將羈旅愁懷融入景中,別有韻味。
一首好詞,如一幅山水人物畫,要見山水,見人物,更要見表情,見心境。
這首詞美,之所以好,就是不但見風景,更讓我們見到了詞人的灑脫不羈與放浪形骸的心性。
一好在風景之密。開頭三句,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初夏景物,鋪陳而出,不可謂不密。這些驚豔世人千年的詞句,將初夏的景物,描摹畢現。時光的流轉,不動聲色,彷彿一夜之間,東風改換南風,就吹老了鶯雛,雨肥了梅子,清圓了嘉樹。
之後的“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爲遠景。“人靜烏鳶自樂,小橋外、新綠濺濺。”則爲近景。“憑闌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化用白居易詩句。此處爲虛實相生之筆法。你看這幅初夏江南山水圖,密密麻麻,如針腳般,鋪設了許多景物。這些景物,又採用疏密結合,遠近結合,虛實結合的手法,進行佈置,顯得錯落有致,意境深遠,留白甚多。
二好在表情之疏。光有景物之密是不夠的,寫景最終還是爲了寫人見情見心境。下闋筆鋒一轉,開始寫人。“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人處於什麼狀態,是漂泊外放的狀態。詞人想起“漂泊西南天地間”的杜甫詩句,“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於是接着寫下“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年紀大了,聽不慣KTV裏的吵鬧聲,還是喜歡清靜一點的地方,聽聽小曲,喝喝小酒比較適合。“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最後二句,最見心性,即便像白居易一樣被貶江南,但心中仍然要豁達灑脫。“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讓人想起他“無事小神仙”的意境來。只要人還活着,天大的事,明天再說,先安然地睡個覺,比啥都重要。
雖然身處的環境與白居易、杜甫相似,但最後那一份疏狂之美,彷彿照亮了整個夏日江南。景物之密,表情之疏,一張一弛,寫盡了溧水無想山之景、之情。其佈局之精妙,宛如一幅畫,由密密的景到疏狂的人,再到灑脫的心境,皆能看見詞人縝密的構思。
都說周邦彥是詞中老杜,就格律、佈局這一塊,絕對中肯。只是人民性,即悲天憫人這一塊不似杜甫,也是周邦彥在詞中成就不及杜甫在詩中成就的根本原因。
縱覽全詞,結構嚴謹,層次分明,用筆密緻,典樸拙麗,含蓄委婉,沉鬱頓挫,別饒情味,是爲詠物抒情詞中的絕妙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