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溺亡後，他花7年時間讓3000名農村孩子學會游泳

一聲哨響，一排戴着泳帽的男生從泳池邊往後倒向水面，雙手懷抱着浮板，雙腿上下襬動，激起水花，向泳池的對邊仰漂而去。岸上的教練大喊，“張大嘴巴，呼吸！”

這是廣東千官鎮中心小學操場上，一幕獨特的畫面。

自2017年起，在這一個個可拆卸的“移動游泳池”中，許多廣東鄉村兒童學會了游泳，掌握了水上自救技能。

7年來，已有約3000名兒童從“移動游泳池”中受益。

前不久的世界溺水日，項目發起人萬傑和團隊得知，即將獲得一份特殊的正能量獎勵。

“移動游泳池”走進廣東千官鎮

讓鄉村兒童學游泳的想法，萌生於2015年。

那一年，萬傑和廣東公益恤孤助學促進會“體育歡樂夢”項目部主任樑棟彬一同到廣東茂名信宜的思賀鎮探訪，得知他們資助的一個孤貧小孩的妹妹因溺水去世了，只有9歲，“就溺亡在家門口的河裏。”

這件事對他們的觸動很大。據萬傑觀察，農村裏面有小溪、小河、魚塘、水庫，看起來波瀾不驚，但其實“很要命”，“因爲當地沒有條件去做防溺水的教育和實踐教學，孩子們又天天面對臨水的環境。”

萬傑還留意到，當時廣東的許多鄉村小學沒有系統的體育課，往往一個老師身兼數職，語文、數學、體育都攬在身上。一些學生甚至穿拖鞋來上體育課。

2022年夏天，廣東省信宜市合水鎮第一小學，萬傑在教學生自救游泳

2017年，一次很偶然的機會，萬傑結識了香港遊泳教師總會的相關負責人，瞭解到該機構每年會給當地一些學校舉行防溺水、水上安全的知識講座。

萬傑覺得此舉甚好，問能不能也給廣東農村的孩子舉辦類似的講座。對方隨即分享了一個案例——一名受資助的英國人，利用“移動游泳池”，教斯里蘭卡的女生游泳。

“幾分鐘的時間內，我們就拍板，決定採購移動泳池，試一下。”

就這樣，首期嘗試設在思賀鎮，2017年暑期，他們邀請了四五十個孩子參加，由香港的專業教師教授自救游泳技能。

“從2018年開始，我們跟當地達成了一個‘五年協議’，爲所有六年級的孩子免費普及自救游泳的課程。”

漸漸地，移動泳池也延伸至合水、千官等其他鄉鎮。用萬傑的話說，“都是真正需要幫助的地區。”

因資源有限，“移動游泳池”活動集中在粵西開展，項目主要發起人萬傑認爲：“不求活動範圍大，只求紮根在真正的農村。”

2023年8月，“移動游泳池”走進廣東合水鎮

課程設計不同於常規的游泳教學，他們的第一目標是教會學生“水上自救”，一旦意外落水後可以活下來，所以泳姿細節、游泳速度都不是他們關注的，“即便游泳的姿勢不標準，學會漂都算一大進步。”

一般而言，陸上理論結合水上實踐課程一共十天，孩子們將學到陸上拋救和水上閉氣、漂浮、爬泳、背泳、蛙泳等技能。

測試結果顯示，逾八成的學生在課程結束時都掌握了自救游泳技能。

不過，也有碰壁的情況發生，“一些學校擔心孩子們學會游泳之後，以後都下水了。還有的學校擔心項目課程會擾亂正常上課秩序。”

萬傑和其他負責人竭力勸說校方改變思路，一味禁止反而會引起孩子們的好奇，不如讓他們學習游泳，纔會更加了解水的危險性，比如人在水中不好控制身體、不容易換氣等等。

一旦形成上述意識，孩子們反而不敢下河。待他們真正掌握防溺水技能，即便不小心落水也能安全上岸。

“總而言之，‘堵’不如‘疏’。”

他們所用的移動游泳池是藍色的，由PVC塑料製成，1.5萬元一套。

一般而言，一個池子的面積爲12米×5米，最多可容納25個學生。鋪陳在學校操場的平地上，一個多小時便可安裝好，拆卸亦很方便。

“一般提前兩天安裝好，十天課程結束後，就拆掉。可以循環使用。”

在萬傑看來，移動游泳池成本低，很適合農村。在很多地方，泳池裏裝的是當地的地下水。出於對水溫的考慮，項目一般在每年的5月至9月底進行。

每次開課都會用到兩個泳池，男生、女生分開習練。

這是沿用香港遊泳教師總會的經驗，五六年級的學生，正值青春期，若都在一個池子裏，有人會不好意思，教學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藍色的“移動游泳池”

52歲的志願者李瑩瞭解到這個項目後，“特地去考了救生員證，還有游泳指導員證。很想參與到這個項目，覺得它可以有效杜絕悲劇發生。”

於是，去年夏天，李瑩順着蜿蜒山路來到思賀鎮，當了兩期助教，輔助教授五年級和六年級的學生掌握水上自救、他救技能。今年5月，李瑩在雲浮市千官鎮嘗試做了一期主教，教五年級的女生學習水上技能。

李瑩發現，農村的孩子較保守，有的換上泳衣會覺得太暴露，不好意思。萬傑也發現，每次開課時，有的孩子會在洗手間磨磨蹭蹭好一會兒纔出來，後來曉得他們大多是第一次穿泳衣，不太習慣。

在發現學生拒絕下水後，李瑩一行決定從班長開始“攻破”。先跟她交朋友，引導她講出心裏話，“看看是否有什麼顧慮和擔心，讓她在一旁先觀摩我們教學。”

漸漸地，那位班長對這幫“外來闖入者”有了認可和信任，決定下水，其他女生也紛紛跟隨。

今年5月，廣東千官鎮的孩子們學習自救游泳

他們還發現，農村孩子的身體素質，並不像一些人講的那樣，比城市學生的好。

農村學生“體育課經常‘放羊’”，長期缺乏體育鍛煉，導致體能不佳。“以跳繩爲例，一般來說，城市學生一分鐘可以跳100多下，但農村學生跳四五十下，也就沒力氣了。”

但孩子們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萬傑發現，雖然下水前不少孩子會緊張，但當他們逐漸適應後，態度很是認真，“不打折扣地去完成，能感受到他們想學會的渴望。”

有些孩子、家長一開始不同意，但觀摩之後產生了很濃的興趣，最後還是加入了。

孩子們的恐水心理，同樣是一大教學難題。

其實，移動游泳池沒有深水區，水深0.9米到1米，大多數孩子可以一踩到底。

但一面對水，許多孩子還是沒有安全感。這要求志願者具有足夠好的耐心，慢慢給孩子做心理建設。

一般從呼吸練習開始，循序漸進，熱身、進入泳池，再到在水中呼吸換氣，學會嗆水處理和水中行走方法，引導孩子們一步一步感知水、適應水、熟悉水，先站立、再行走、最後再漂浮。

“許多孩子嗆了幾口水之後，說更不敢去河裏了。”

在課程啓動前，志願者會參加兩至三天的崗前培訓。培訓內容包括如何引導初學者入水，如何教授農村水上安全知識與自救技能，如何拋繩、綁繩結、仰浮、在水中呈“大”字等。

2023年8月，志願者張芷欣在廣東合水鎮教孩子自救游泳

華南師範大學體育教育訓練學（游泳方向）碩士研究生張芷欣自2019年與該項目結緣。在示範的時候，爲使學生更好理解，張芷欣做出的動作往往較誇張，力求形象具體。

“比如自由泳時，我會像划船、大風車一樣，轉動手臂。”

再比如，如何在水裏吐氣？張芷欣會跟學生說，想象一下在水裏吹泡泡。遊蛙泳抬頭換氣時，臉上的水會流進嘴裏，有的學生會因此嗆到。她告訴學生，頭從水裏露出來時，趕快說一句“不怕”，水便往其他地方跑去了。

“課程中穿插的‘海底尋寶’、‘救援者與被救援者’等遊戲環節，會讓孩子們更快親近水，在遊戲過程中熟悉水性，克服恐水情緒。”

到最後一天考覈的時候，絕大多數孩子都能獨立游完12米。

張芷欣記得，合水鎮的一個女孩比較矮小，很怕水，在泳池內一直不敢離地，“遊三五米就要站起來。”她和其他志願者一直鼓勵女孩，一點一點引導。考覈的時候，女孩沒有停頓地游完了12米。

“意想不到。”結課的時候，張芷欣問她，你還怕水嗎？小女孩興沖沖地向她跑來，“老師，我不怕水了。”

那一刻，張芷欣覺得，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2023年8月，“移動游泳池”走進廣東合水鎮

課程時間雖不長，志願者和孩子們的感情卻很深厚。

李瑩曾收到過孩子們送的手工玫瑰花，仔細一看，裏面包着巧克力。一些學生不捨得下課，愛圍着她聊天，“老師，你好溫柔啊。”“下週不想你們走。”

張芷欣離開合水鎮的那天，一個平時比較調皮、胖嘟嘟的男孩目送志願者的大巴車離開，流起了眼淚，手把手教他的志願者也跟着抹淚。

“別的小朋友下課都離開了，他一直等着我們，很捨不得。”

志願者需要一定門檻，亦需持證，因此很難招募。

近兩年，團隊開始系統培訓當地體育老師，希望“以點帶面”，讓這些力量加入進來，更好地推廣農村水上安全知識。現在，上課的過程中，學校的體育老師總守在一旁仔細觀摩。

今年5月、7月，廣東省雲浮市開展了兩期校園游泳教資培訓。雲浮市全市各學校派出的體育老師可以來此學到防溺水知識、游泳技能，並知曉如何傳授給學生，“最終目的還是想減少學生暑期溺亡意外的發生。”

參加第一期培訓的一線教師共60人，第二期有88人。這88人中，僅有16名老師所在學校配有開展游泳課的硬件設施，絕大多數老師認爲其學校不具有開展游泳教學的硬件條件和師資力量。

不過，好消息是，此期培訓結束後，約有65%的老師表示會考慮繼續推動校園游泳課程。

這其中包括雲浮市恆大學校的體育老師雷志勇。26歲的他畢業於湖南師範大學體育教育專業，曾是游泳項目的人才引進老師。雷志勇所在的學校雖有游泳池，但因經費等問題無力維護，長時間處於荒廢狀態。

“好在現在提上日程了。”6天的培訓，雷志勇覺得“乾貨滿滿”，不僅有前輩的案例分享，還有水上實操演練。

在他看來，溺水在農村地區算是高發事故，“一些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孩子，沒有安全意識，夏天會跑到河邊泡泡澡、玩耍一下。”而“移動游泳池”項目和游泳教資培訓，好比及時雨，能夠改變很多鄉村兒童的命運。

參與的老師越多，農村水上安全知識就能覆蓋更多的區域。

今年5月，廣東千官鎮，第二排右二爲志願者李瑩

李瑩一直記得，穿着志願者制服走在思賀鎮的街頭，當地鄉親都面帶善意，“很熱情，去一家店買東西，知道我們是義務來教孩子們游泳的，店家還送龜苓膏。”

在教學過程中，志願者還從中發掘有游泳天賦的“尖子”，組成“小飛魚隊”，在課後集中訓練，後續還將帶他們到大城市參與夏令營訓練和比賽。

李瑩曾看過“小飛魚隊”訓練，她能感受到這羣孩子突然變得很自信，“昂首挺胸的。說不定裏頭就有未來可以爲國爭光的人。”

世界預防溺水日剛過，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聯合新京公益，爲萬傑頒發天天正能量特別獎：

得知獲獎後，萬傑表示：“非常榮幸獲得大家的認同。未來，繼續加油。”對於這份正能量獎金，他計劃全額捐贈到廣東公益恤孤助學促進會“體育歡樂夢”項目，使更多孩子受益。

從幾個人的想法，到一羣人的行動；從第一批下水的孩童，到3000個孩子的笑臉……

他用實實在在的行動，給了社會難題一個可複製的“公益”解法，也用7年堅持，讓一份大愛書寫出一萬種可能。

青山綠水間，可拆卸的泳池，見證着最堅定的公益行動，也見證了一批批志願者熱忱而善良的心。

行動，喚醒，改變……從防溺水理念宣傳，到自救與他救本領普及，他和夥伴們守護着無數個家庭的團圓，也改變着社會的認知。

關注凡人微光，挖掘致敬小微公益力量，是“天天正能量”的宗旨和方向。

願每個孩子都平安，我們需要更多的萬傑，需要更多的好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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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正能量（zhnlali）

新京報記者 吳淋姝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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