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雪,那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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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寫歲月長河裏關於雪的詩歌,就不能只寫冬日司空見慣的天宮之作,要寫在無邊的狂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那些不羈的,狂妄的心緒,冬天的雪幫你自洽;迷惘的,失落的愁情,冬天的雪幫你通達。


那些想說又沒有說出口的心意,在這個冬天,跟着飄落的點點鵝毛,對着塞外的風,一一表達。



《清平樂·畫堂晨起》

唐代·李白

畫堂晨起,來報雪花墜。

高捲簾櫳看佳瑞,皓色遠迷庭砌。

盛氣光引爐煙,素草寒生玉佩。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李白以畫堂晨起爲背景,展現了一幅雪天裏充滿生機和美感的畫面。睡眼惺忪的晨起伴隨着家丁來報下雪的消息,捲起來窗簾看到了雪花飄墜,瀰漫在庭階之上。這繁盛的墜落氣勢如香爐蒸騰的煙霧,花草早已披上了白色的雪花,猶如君子閃光的玉佩。不知是不是天上的神仙喝醉了酒,爲了場華麗而盛大的場面出現,胡亂把潔白的雲彩揉碎。


在李白的心裏,聽雪落的剎那,與庭中素草相對也許內心既歡喜而又寂寞,彷彿一朵清幽蓮花,安靜地盛開。世間的一切嘈雜,都被白雪覆蓋。紅塵的所有煩擾,都在雪裏一一消融。相比於李白其他大作用詞上雖較爲樸素,但着實展現了李白對自然和生活的熱愛和追求。


詩人李白得意人生,要詩酒壯懷,化作滿腔舒豪,盡情地潑灑。失意之時,也可以自斟自飲,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的詩篇揮發出來的,是陣陣酒氣,更是才氣與豪氣。而這一切似乎都源於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事實上,對自己和生活永遠充滿希望纔是詩人無論人生得意、失意,都能保持豁達自信的原因所在。整首詩語言優美、意境深遠,給人以美的享受和心靈的震撼。不難想象詩人也許有煮雪烹茶的雅緻,有落雪聽禪的禪心,還有與雪凝眸靜待春的溫柔。


我們常說時勢造英雄,那歌舞昇平的大唐,那個憑才華可以平步青雲的盛世,那個天上的仙,雲朵化成的雪,爐中升起的煙,亭臺素素的草,君子的玉佩,冬日的雪從天到地再到人,自然的鏈接起來,讓我們看到世界原來並不是一個狹窄的器皿,也不是逼仄的角落,大雪演繹了天地間浩浩蕩蕩的廣闊,也是“素草”別緻生命的一種錯落。


李白的這場雪牽動了古詩裏似曾相識關於雪的那些回憶,有吳澄《詠雪》“不知天上誰橫笛,吹落瓊花滿世間”的愜意,也有楊萬里“獨往獨來銀粟地,一行一步玉沙聲”走在雪裏的清脆,還有薛昂夫的“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


詩歌風格中纖巧細弱與雄渾豪放從來是針鋒相對,李白的詩歌是輕盈的。這首關於雪的詩歌裏沒有沉重的道德意識、家國觀念。他的許多詩記錄了許多快樂的時刻,他也執着地尋找着人生中那些易逝的快樂。


人總是時代的產物,盛世的繁華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人的心態和眼中的世界。



大雪 (一)

南宋·陸游

大雪江南見未曾,今年方始是嚴凝。

巧穿簾罅如相覓,重壓林梢欲不勝。

氈幄擲盧忘夜睡,金羈立馬怯晨興。

此生自笑功名晚,空想黃河徹底冰。


曾經在江南從未見過如此紛飛的大雪,今年的雨雪凝結成兵的嚴寒。雪花巧妙地穿過窗簾縫隙,它們好像在相互追逐尋覓;落在樹梢上,層層疊疊,彷彿就要承受不住。氈帳裏軍人們只顧玩擲盧忘記了夜已深。戴着金絡頭站立的馬兒害怕早起的寒冷。笑自己這一生獲得功名爲時已晚,但卻依舊懷揣如黃河水徹底冰封般的志向。


大雪 (二)

南宋·陸游

海天黯黯萬重雲,欲到前村路不分。

烈風吹雪深一丈,大布縫衫重七斤。


海邊的天已經被重重黑雲佈滿,分不清前方進村的道路,雪堆在狂風的作用下不斷疊加足足一丈深,寒冷的冬日似乎讓身上的布衫有七斤的重量。


一直很喜歡陸游,因爲他具備了幾千年來一個民族生生不息的氣節和品質。去出生在兩宋之交,成長在偏安的南宋,民族的矛盾,國家的動盪,家庭的變遷,無一不是陸游一生顛沛流離的“暴風雪”。當滿城風雪和此生壯志融爲一體,一字一詞皆沉重。


烈風吹雪,前行坎坷,讓本已僵硬的布衫增加了重量。足下雪深,身上負雪,大雪時節行路難的畫面陸游帶給了我們一種身臨其境的深刻感受。


冬日苦寒的行走,亦如他逆風而行的人生。同名詩的一句“此生自笑功名晚,空想黃河徹夜冰”,這對於十二歲寫下豪情詩篇,學劍四十年文武雙全的陸游是一種何等的遺憾。在最接近夢想的南鄭,“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赤心惟報國”,平戎冊裏寫滿了46歲陸游的拳拳赤子之心,驅逐金人收復中原的決心,卻依舊不被朝廷認可,亦如暴雪般打消了他心中的那團火焰。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字裏行間風骨猶存,四五十歲的人依舊作戰在前線,但經歷了幾經官場的削職貶謫,最後陸游隱退老家山陰,在夜闌臥聽風吹雨的深夜,夢中“鐵馬冰河”何其悲壯。



陸游在人生的暴風雪裏一直沒有放棄,就連最後的絕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也是戎馬一生夢未平遺恨的延伸。我想埋葬屍骨的風雪裏陸游的一生不得志的愛國魂魄最終看到了“胡已滅”,看到了祖國統一,華夏安寧。


一生壯志未酬仍然至死不休,六十多歲依舊爲國盡忠,何懼“海天黯黯萬重雲”。我彷彿在夢裏看到層層疊疊的雪花落在陸游的鎧甲,雖不能治癒內心隱隱作痛的傷疤,卻用可歌可泣的一生做了一個詩人抵抗命運的饋贈。風雨雷霆,俱是天恩。


縱情欣賞也好,寓情於景也罷。雨露霜雪這些差旅之人必相逢的天氣,有人視之爲甘露,有人視之爲不近人情的阻礙。詩人定義爲什麼便是什麼。詩詞中冷暖跌宕的過往便是當時的心境,當下的視野。



繆鉞先生在《論李義山詩》這篇文章裏說,中國古代詩人的用情方式大概可以分成兩種類型。


一種是“入而能出”,以莊子爲典型代表。一種是“往而不返”,以屈原爲典型。


李白的這首關於雪的詩歌,風格更像是莊子,用千古風流的自信面對天地高迥,覺自然美感之無窮,仗劍走天涯的他,似乎神仙遁入人世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輕盈而勇敢。有山水爲伴,自得其樂。


而南宋的陸游,國仇家恨在邊塞的戰爭裏只得將一腔壯志未酬融入了冰雪,幻想於黃河的堅冰。國家已是危機四伏,堂堂男兒怎能流連於靜謐的田園生活。雖寫下“細雨騎驢入劍門”的陸游,至死還是放不下對國家的擔憂和熱愛。同樣是皚皚白雪,同樣是多情男兒,時代不同,志向不同,寫下的風格也就不同了。


觸摸山河與大地,風雪壓我幾何,我笑風雪如歌,心中如有鴻鵠志,我自踏雪向山巔。


氣象天成,有沁人心脾的,就有不近人情的,定義的是歲月中的人心,無常隨心走,飽經滄桑的人回頭看,寒冷中的你正如陽光中的你也是風中的你,有情無情和雨雪無關,願讀罷那些關於風雪的詩歌裏的人在雪天恣意生長,歸來依舊是少年。

-作者-

霞易,詩歌是一種助我成長的力量,是我人生渡河的船,引路的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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