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尋夢者和先鋒派——評肖睿的《庫布齊的八個奇夢》
肖睿爲了寫庫布齊沙漠,曾百餘次奔赴庫布齊。這既是一個壯舉,也是一個誓言。或者說,寫庫布齊已經成爲肖睿的一個執念,一個不可撼動的執念。《庫布齊的八個奇夢》是他寫庫布齊諸多作品中的一個。我之所以注意到這個作品,除了題材之外,更多的是小說的寫法。當先鋒文學的浪潮成爲歷史遺蹟之後,文學的“先鋒”筆法似乎也逐漸落潮而不再爲人注意。但事實上,文學在本質上和先鋒有永遠割捨不斷的關係。先鋒文學的觀念以及狂放的想象、修辭等,不僅改變了文學的既定格局,而且以一種一瀉千里的姿態,爲文學打開了無盡廣闊的未來。從這個意義上說,先鋒性永遠是文學性的一部分。這些年,先鋒文學已廣爲人知,作爲潮流性的文學業已終結,因此不那麼引人矚目了。但文學的先鋒性一直存在,甚至被一些青年作家格外推崇。我想肖睿就是這樣的作家。
肖睿首先是一個尋夢者。這個夢,我們可以理解爲既是改造、維護草原生態之夢,用夢的方式,也就是想象的方式重塑或再造草原,重建草原曾經的水美草豐;同時肖睿也是一個藝術的尋夢者,他要用先鋒的方式講述草原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他動用的藝術手段,在我有限的閱讀中,特別是書寫草原的小說裏還不曾發生。因此,肖睿是一個書寫草原的尋夢者和先鋒派。
《庫布齊的八個奇夢》,分別是“姨媽”講述的“綠葉夢”“狼夢”“愛情夢”“駱駝夢”“晝夜夢”“財富夢”“莽古斯夢”“白牛夢”。這八個夢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繫,它們各行其是。但是,它們之間暗通款曲,彷彿是八路人馬從不同的方向一起湧向了庫布齊,他們就這樣在夢中用藝術的方式“攻陷”了庫布齊:一片綠葉的汁液,救了那個飢餓的嬰兒,一片新綠在孩子的尿液中硬生生從沙地裏擠了出來,隨風搖曳,像是創世之初的那抹綠色火焰,那個要自殺的女獵人因此而獲得新生;有九塊石頭也沒能砸死的男孩,這個少年是庫布齊的第一個人類;有兇猛的狼羣,有因醉酒被懷孕的母駱駝踩死的男人,庫布齊的女孩是狼變的,因此也有了可以放棄仇恨的狼;有寧願變成肥料和養分也不願喫掉駱駝崽的小巴桑;有變成白鎧白馬武士的白晝神和變成黑鎧黑馬武士的暗夜神;有長着九個頭的怪物莽古斯;那棵纏繞着微光的神樹在草原上幾乎無處不在,那是草原生命的象徵。這八個夢幾乎是八個短篇,看似沒有關係的不同故事,但是,它們共同指向了草原的衆生萬物,指向了草原或生機勃勃或孱弱不堪的生命。因此,故事的碎片化,使小說呈現了鮮明的後現代特徵,對草原生態的狀況的殫精竭慮,同時也使小說具有了鮮明的當代性。
當然,除了肖睿對草原生態環境的關注外,我更感興趣的是他這篇小說的寫法:庫布齊所有的事情都是從夢開始的。
這八個夢,是神話,是傳說,更是童話。它是不真實的,那裏充滿了象徵、隱喻或誇張,一切彷彿遠離當下的時空,或發生在不確定的時間裏。小說的講述者是“姨媽”,她的講述方式的“仿真性”,又使小說講述的一切如夢如幻又近在眼前。比如細節的真實,在小說中體現得幾乎難以辯駁:
酒宴散場,他們安排一頭懷孕的母駝送父親回家。傻外甥,遇到快要生產的母駝你可一定要遠離,它們爲了保護腹中的駝崽,會化身庫布齊最勇猛的戰神,踩碎敵人的腦袋。它們因爲一點刺激的味道就會發狂,尤其是酒味。醉酒的男孩父親就爲此被母駝踩碎了每一根骨頭,少年趕到父親身邊時,這個可憐的男人才清醒過來。他說,請把我埋在來年春天鮮花盛開的地方。話音未落,他瞪大眼睛,沒了生氣。
這是情節也是知識,駱駝的本能是一切動物本能的集中體現。這也從一個方面表達了肖睿關於草原知識的紮實和博學。作爲具有傳說、神話和童話性質的小說,象徵性是其重要的特徵之一。比如小說中的神樹,它有奇異的功能,這個功能特別像遠古神話,在人的力量還非常有限的時代,只能藉助神話的力量改變現實。神樹在小說中就具有這樣的傳奇性;小說中的新生兒,是象徵草原未來的能指。他無論有怎樣的缺陷,都已經示喻了草原將要到來的變化。
肖睿是一個在小說、報告文學、影視劇本等多個領域大展身手的作家。他的小說大多以庫布齊爲時空展開故事,並形成了他狂沙撲面,草原碧波盪漾的鮮明地域特徵。他對草原生態的傾心關注,值得我們矚目。
(作者系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