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勤：舊書助我寫論文

寬泛地說，二手以上流轉的圖書都可以稱爲舊書。就我的閱讀史而言，不薄新書愛舊書，讀舊書曾經是少年生活中充實的一件事，對於我後來完成學業也起到了助力的作用。

我的少年時期，是上世紀70年代初期，那是一個書荒的年代，沒有什麼文化娛樂，能看到的新書寥寥無幾。當時家住的地方離福州路上的上海書店不遠，這家書店銷售大量舊書，而且開架，書架上的書可以任意翻閱，對於我來說，上海書店簡直就是知識的海洋。

《李賀詩歌集註》

1979年9月，我進入復旦大學中文系學習，學校圖書館裏有海量的圖書，但借閱的書畢竟與自己擁有的書在使用上有懸殊的區別。當時已經撥亂反正了，書店裏有大量的新書，但我還是喜歡去上海書店和後來設立的上海古籍書店買書，不僅因爲舊書書價相對新書便宜，而且許多舊書沒有新的可以替代的版本。大學三年級的時候，陳允吉老師給我們講授唐宋文學，他對唐代天才早夭的青年詩人李賀有深入的研究，對李賀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的詩歌分析得十分細緻。受陳老師的影響，我以《李賀詩風形成之原因初探》作爲本科畢業論文，陳老師擔任了我的指導老師。當時讀的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10月出版的《李賀詩歌集註》，就是買的舊書。這本書是由蔣凡、儲大泓校點的，蔣凡是我們系的老師，給我們開過“韓（愈）柳（宗元）研究”的課。儲大泓當時是《解放日報》編輯。幾年後我研究生畢業進入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時才知道，這本書是在1959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出版的《三家評註李長吉歌詩》斷句本的基礎上整理而成的。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前身，後併入上海人民出版社，所以這本書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而且還列入《中國古典文學叢書》。1978年1月，上海古籍出版社成立後繼續啓動《中國古典文學叢書》的編輯出版，又重版了《李賀詩歌集註》。經過幾十年的努力，這套叢書已經成爲有影響的品牌圖書。由於《李賀詩歌集註》是簡體豎排印行，與這套叢書的後續品種皆用繁體印行不同，於是199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利用《三家評註李長吉歌詩》斷句本原版紙型重新制版印刷，收入《中國古典文學叢書》。2022年又請年過八旬仍健朗如昔的蔣凡老師重新校點，新增專名線及新式標點，推出了該書的新版，更大程度地幫助讀者讀解李賀詩歌之內涵。一本書60多年的變化，也折射出時代和出版業變遷的印跡。

當年大學畢業後，我考上本系王水照老師的研究生，攻讀唐宋文學。王老師是宋代文學研究大家，尤以蘇軾研究享譽學界。爲了便於指導，老師囑我與他的研究方向儘量接近。當時由於20世紀70年代初“評法批儒”運動的影響，作爲“法家著作”大量印行的有關王安石的研究資料如《王文公文集》《王荊公年譜考略》等在舊書店中十分易得，我就全都買下了。王安石與蘇軾同時，於是我就選了“王安石研究”作爲課題，得到了老師的同意。從此，我便一頭扎進宋代文史資料堆中，遍讀當時能找到的王安石同時代人的文集及史籍、筆記等，並把讀書所得的資料和心得標註在買的舊書上。借閱的書與自己擁有的書在使用上的懸殊區別就在這裏。經過一年半的努力，撰成了十餘萬字的《王安石詩文系年》；並在考證的基礎上，撰寫了《論王安石的詩文分期及其文學成就》一文，一併作爲碩士學位論文參加答辯，得到了評議老師的肯定，增強了我從事古典文學研究的信心。

《王文公文集》

從少年時去舊書店看書買書至今，已經有半個多世紀了。一輩子看書買書，也積累了近萬冊圖書。退休後，幾次處理藏書，那幾本舊書還是保留下來了，這不僅是因爲這些書本身的價值，而且還因爲這些書留下了歲月的痕跡，承載了太多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