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元元:於東方意象中,築芭蕾之橋
12月11日夜,上海國際舞蹈中心的舞臺被一道東方的銀河溫柔照亮。蘇州芭蕾舞團的舞者以足尖爲筆,勾勒出鵲橋的傳說輪廓,完成了藝術總監譚元元心中那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從臺前到幕後,從征服西方舞臺的“東方天鵝”到上戲特聘教授、執掌舞團的藝術總監,譚元元的身份在變,但對芭蕾的追求從未改變。而在演出之外,她又迎來一個新的角色——近日,洛桑國際芭蕾舞比賽組委會正式宣佈,譚元元將出任第54屆比賽評委,這一頂級賽事將在2026年2月迎來創紀錄的17位中國選手。
“我目前的狀態,就像在‘鋪設橋樑’。”譚元元如此形容自己當下的藝術點位,“連接着傳統與當代,中國與世界,也連接着舞臺上的我與幕後的我。”她的芭蕾人生從未落幕,只是舞臺,已變得更加遼闊。
重構鵲橋
時間回溯至1998年,芭蕾舞劇《鵲橋》在上海大劇院首演,將這個流傳千年的東方傳說以芭蕾形式完整呈現於舞臺。2007年,在第九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的閉幕式上,這部作品以全新陣容再度上演。彼時,成長爲舊金山芭蕾舞團首席明星的譚元元,再度受邀主演了這場意義非凡的復排。
如今,擔任蘇州芭蕾舞團藝術總監的譚元元,爲這部作品賦予了第三次生命。“當年的《鵲橋》埋在我心中的美麗種子,而《鵲之橋》則是生長出的新枝。”譚元元說。全新版本的《鵲之橋》超越了傳統復排的範疇,實現了從敘事結構到美學語言的創造性重構。作品將藝術焦點從仙凡戀人的悲歡離合,轉向爲搭建鵲橋的集體意象,通過當代芭蕾語彙的創新表達,使這個古老傳說在新時代的舞臺上煥發出全新的精神光芒。
原版《鵲橋》緊扣牛郎織女的愛情主線,而新版《鵲之橋》則將目光投向了傳說中那些看似背景的“使者”——喜鵲。“我們一直在想,喜鵲爲何願意用身體搭橋?這種集體的奉獻與成全,本身就蘊含着強大的戲劇力量和現代寓意。”譚元元這樣解釋創作的初衷。創作團隊沒有簡單地模仿鳥類外形,而是捕捉其神韻。舞者們通過快速、清脆的小跳,靈巧的頭部與手臂動作,以及聚散無常、忽如潮湧的隊形變化,在舞臺上“畫”出鵲羣的形象。這一轉變,使得“鵲橋”本身從愛情的工具,昇華爲勇氣、奉獻與希望的精神象徵。
這種對經典的大膽解構與重構,離不開譚元元深厚的國際視野與本土深耕。“這就像用毛筆寫英文書法——芭蕾的規範是基礎,如同字母不可寫錯;而東方的寫意是神韻,是線條的濃淡枯溼與氣息的流動。”譚元元認爲,最高級的融合不是拼接,而是化學反應。“當你用開繃直立的芭蕾身姿,傳遞出欲說還休的情感時,那種張力是無與倫比的。”
轉型之思
2024年2月14日,譚元元以一場深情的《茶花女》告別了長達29年的舞者生涯。從聚光燈下的“天鵝皇后”,到運籌帷幄的蘇芭藝術總監,這個轉身並非沒有陣痛。她坦言:“過去,我只需照亮自己;現在,我的任務是點亮整個舞臺,爲更多人搭建起綻放光芒的臺子。”
這種心態的調整,體現在譚元元對舞團管理的方方面面。她爲蘇州芭蕾舞團引入了風格迥異的作品:既有紀念巴蘭欽的經典之作《小夜曲》,也有充滿原始力量感的《春之祭》。她認爲,這種極致的對比訓練,是讓青年舞者拓寬邊界、從技術型向藝術家轉型的必修課。
同時擔任上海戲劇學院特聘教授與蘇芭藝術總監,譚元元透露:“我的行李箱永遠處在待命狀態。”對她來說,雙城生活的祕訣是“模塊化”和“沉浸感”——在蘇州,集中處理舞團創作與排練的核心事務,深度“浸泡”在劇組裏;在上海,則專注於教學、學術研討和觀看各類演出,吸收前沿養分。這種在不同節奏與文化語境中的切換,讓她兼具創作所需的專注與創新所需的視野。
而所有吸收的養分,最終都流向她的核心使命:推動具有鮮明中國美學特色的原創芭蕾。《鵲之橋》便是這條路徑上的重要一步。“織女的哀婉中有水磨腔般的千迴百轉,喜鵲的靈巧裏可見園林移步換景的意趣。地域文化給予我們的不是一件外衣,而是一種獨特的身體記憶和審美基因。”在她看來,作品深植的江南氣質,那種“柔”與“韌”並非通過具象符號呈現,而是化入舞蹈的韻律與身體的線條之中,在芭蕾的有限程式內創造東方的無限意境。
對於中國芭蕾的未來,譚元元抱有清晰的認知與期待。“過去,國際舞臺驚歎於中國舞者無懈可擊的技術;現在,我們需要也正在進行的,是‘美學輸出’。”她認爲,像《白蛇》《鵲之橋》這樣完整承載着東方哲學、敘事與審美的作品,其國際影響力將更爲深遠。無論是引進《春之祭》以錘鍊力量,還是錘鍊東方寫意,最終的目標是一致的:“中國芭蕾的核心競爭力,正在從能跳多高、轉多快,轉向於我們能講述一個多麼獨特而深刻的中國故事,並讓世界爲之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