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樞元教授新著《風雅一隅》:一種恬然度日的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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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朝古都開封城的東北一角乃風雅一隅,這裏蘊積着豐厚的歷史文化遺存,是《風雅一隅——關於故里與母校的情緒記憶》作者魯樞元出生的故里與求學的母校。故里的土壤、河水、空氣、時代風雲孕育了他的天性與靈魂;母校師長們的儀容、風度、學識、情懷爲他樹立了做人治學的表率。作者自謂,八十年來的生長髮育、進退沉浮、彷徨糾結、苦樂得失,都是在故里與母校的根基上演化的。

書中蒐集的20餘萬文字、200餘幀圖片便是對這方水土、這段歲月的追憶,它是作者心靈深處的私藏,同時映照出過往時代的雲影天光。面對當下這個超高速運轉的電子時代,書中濃郁的懷舊情緒猶如烈日下飄動的一片蔭影、熱風中吹來的一絲涼意。

憶語體的文字是鬆散的、隨意的,如田間漫步,林下聽鳥,仲夏臨溪,隆冬負暄,無涉微言大義,只是一種恬然度日的悠閒。

作者希望有緣相遇的朋友將其當作一本“閒書”來看。

《風雅一隅——關於故里與母校的情緒記憶》,魯樞元 著,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內文選讀:

自序:鬱郁東北隅

孔夫子在《論語·八佾》中說:“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這裏套用一下:“東北一隅,鬱郁乎文哉!”

“東北一隅”,開封城的東北隅。

開封城隨着歷史的變遷也在變遷。春秋之際,尚不過是鄭國東邊的一個小邑。及至戰國,開封作爲七雄之一的魏國首都,名曰大梁,成爲威震中原的一方重鎮。秦始皇武力統一中國後,開封幾成廢墟。經過隋唐五代的復興,到了北宋王朝定都開封,開封一度成爲顯赫的大都市,物資豐盈,人文薈萃,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次於現今的北京、上海、紐約、巴黎。異族南侵,京城淪陷,開封慘遭戰火洗劫,遂成爲荒草埋徑、狐兔出沒的廢都。直到明朝建立,朱元璋嫡親的第五子朱橚在開封置周王府,開封又一次恢復元氣,成爲繁華的省城。明清換代之際的戰亂及黃河氾濫,開封再度沉淪。到了我出生時的民國,開封已是黃沙圍城、鹽鹼漫地,早年的輝煌與威儀已被深埋在三丈黃土之下。

20世紀40年代開封曹門關一帶街景

讀河南大學教授周寶珠先生關於開封歷史研究的書,感覺我記憶中的開封城,其規模雖然不如宋時的東京,但核心地段似乎一直未變,起碼在我上世紀60年代末出走開封以前都是這樣的,其城池的方位架構,大抵一如明代的開封府,宋代的東京裏城,魏國大梁的內城。

“梁園花月四時好,月落夷山映芳草”,“憶得承平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空中騎吹名王過,散落天聲滿汴州”,“今夜重聞舊嗚咽,卻看山月話州橋”。讀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李川父的《汴京遺蹟志》、宋繼郊的《東京志略》,總能覺得在中原這塊土地上,積澱了太過深厚的中華文明。

許多古代文化勝蹟蘊藉在開封古城東北一隅。

“火樹明霞五鳳樓,夷門自古帝王州”,夷門乃戰國時代魏國國都大梁的東門,在如今河南大學家屬院所在的“蘋果園”、“仁和屯”一帶。司馬遷在《史記·魏公子列傳》中講述的那個悲壯悽迷的“竊符救趙”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裏。

“鐵塔峙城隅,川平愈覺孤。登天盤內磴,落日影東湖”,是明代詩人“前七子的靈魂人物李夢陽寫下的吟誦開封鐵塔的名句。鐵塔原名開寶寺塔,初建於北宋太平興國七年,一千多年來歷盡古城滄桑之變。多少帝王將相、金粉樓臺都已泯滅於歲月風塵中,唯獨這座十三層的鐵色琉璃塔依然屹立於東北一隅。

位於開封城東北隅的艮嶽,原是風雅皇帝宋徽宗親自督辦的一座著名宮苑,別稱“華陽宮”,極盡奢侈豪華。對照宋代開封地圖,艮嶽的位置大體在如今開封市的鐵塔西街、豆芽街及河南大學西半部校園一帶。“遺宮”的痕跡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當年從江南、江北運來的一些“太湖石”、“靈璧石”散落各地。其中一塊如今被供奉在相國寺裏,供中外遊人憑弔。

19世紀以來,在開封城的東北一隅還曾引發一件國際性的學術公案。晚清蘇州狀元洪鈞是外交家又是元史專家,他考證出早在元代之前中國就已經居住着一支猶太人。後繼的學問家陳垣、潘光旦、沙博理、王一沙等證實了這些猶太人生活的區間就在開封城的北土街以東、財政廳東街以南、理事廳街以北、草市街以西的地段。

開封東北隅的文化遺存,還有一座貢院,即古代科考取仕的場所。這座貢院屬於省城級別,始建於明代的周王府一側,最終被崇禎十五年的一場大水淹掉,隨着明王朝的覆滅,明代的貢院亦毀於一旦。新修的貢院改建在古城東北隅上方寺的南邊。光緒二十九年,朝廷廢除科舉。民國取代滿清,在開封貢院的基礎上籌建一座現代型大學,即1912年由林伯襄爲校長的“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也就是後來的河南大學。河大校園內至今存有兩處舊時貢院的遺蹟:清代雍正與道光年間改建、重建貢院的兩座石碑;清末建造的上下兩層、中西合璧的考官執事樓。

除此之外,東北一隅的歷代文化煙雲中還殘留一些遺址遺蹤如倉頡臺、香山寺、觀音寺、白衣閣、文廟、東嶽廟、三皇廟、十二祖母廟、無樑庵、壽春園、雙龍巷、珠璣巷、二曾祠,李夢陽舊宅等等,星羅棋佈在這方古老的土地上。至於近現代的徐世昌故居、劉青霞故居、張鈁故居、羅章龍故居、杜孟模故居如今都已整修一新供人憑弔。

以上屬於“風物”。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至於這方土地上人的“人情”,胡樸安在《中華全國風俗志》中曾寫下如此評語:

梁魏之墟,人多俊髦,好儒雅,雜以遊豫,有魏公子之風,難動以非,易感以義。地居土中,物受正氣,其人性和而才慧,其地產厚而類繁。

重禮義,勤耕絍,俗尊年齒,學尚經術。舊俗剛毅,裏多壯士。士以節義自重而羞干謁;民以敦睦爲良而恥告訐。平原修野,故其人坦易;巨濤大河,故其人結博。

我出生在這塊土地上,這是我的故里。我不羨慕那些出生在北京、上海、廣州、紐約、倫敦、巴黎的生命,我對自己出生在開封城的東北一隅心安理得。我深深愛戀這這片也貧瘠也豐饒的方域,也許早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生命就已經存在於這裏的土壤、河水、空氣、時代風雲中。我的心理的潛在機能就已經存在於我的父母雙親、列祖列宗的精神遺存裏。這就是我的天性,我的靈魂。

從童年、少年到青年,我的小學、中學、大學教育也都在開封城的東北一隅。我17歲考入開封師院中文系,到22歲畢業離校,於我個人而言,這正是我的青春發育期;於母校而言,駭人聽聞的三年困難時期剛剛度過,階級鬥爭、路線鬥爭再度激化,文革烈火燃爆校園,這一時期成爲母校歷史上一個災難性的“黑鐵時期”。即便如此,我從母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中仍然能夠汲取她的歷史文化的滋養,從前輩學者的身影裏仍然能夠感受到河南大學曾經輝煌的學統脈搏,對於母校,我始終懷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魯樞元留影。河南大學明倫校區東城牆上這座至今仍在的炮樓

故里,母校,是我的生命之根。對我而言,八十年來的生長髮育、彷徨糾結、進退沉浮、得失苦樂都是在這一根基之上推演的。

這裏蒐集的20餘萬文字、200餘幀圖片便是對這方水土、這段歲月的追憶。它是我一己的私藏,或許也會映照出過往時代的天光雲影。面對當下這個超高速發展的電子時代,書中展現的不過只是些舊時代的迴光返照。我們當下身處的這個時代,已經與過往的時代斷裂,我們的孩子已經失去對他們之前的那個時代的興趣,對於奔忙於現實生活中的人們,書中這些文字與圖像不會有太多的價值和意義。我僅只希望,後來人從這本書中能夠得知:畢竟還真真切切地存在過這麼一段逝去的時光,儘管它已經在漸漸融入虛無,活着的人們仍然不能不在虛無中尋求理想的未來。

魯樞元,2025年春於河南大學開封校區明倫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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