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不參與全球南方對話，北方最終也會被邊緣化”
全球南方智庫對話會上，來自全球南方和北方的學者同臺討論 文匯報記者夏徐寅 攝
在全球化進程遭遇逆流、南北發展鴻溝依然顯著的當下，如何推動更具包容性與實效性的國際合作，已成爲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共同關注的焦點。
2025年12月4日，第三屆全球南方智庫對話會在上海國際會議中心舉辦。下午，在由同濟大學承辦的分論壇上，來自全球南方和北方共計二十餘個國家的學者與智庫代表，展開了一場跨越南北的思維碰撞。論壇以“倡導互利共贏，加強南北對話”爲主題，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交流中，記者感受到“共同挑戰”“互聯互通”“平等尊重”“成爲貫穿始終的關鍵詞。
南北對話需要超越成見和誤解，面對共同挑戰
“我們現在正在面臨全球的多重挑戰，南方、北方皆是如此、這促使我們達成這樣的一個共識——我們面臨的所有挑戰都可以通過攜手合作來解決，”同濟大學常務副校長呂培明在致辭中說道：“全球南方和北方的合作意味着超越歷史成見和固有誤解，認識到對方身上的獨特性和優勢，互爲學習對象。”
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拉美-中國觀察站研究員吉多·韋克斯勒看來，南北方國家都面臨着一場“全球變革”。地緣政治的動盪、全球價值鏈的重組以及劇烈的技術變革——例如媒介技術革新、能源轉型和人工智能發展，正在重塑全世界人們生產、消費、交互的方式，也重塑了人們和自然的關係。韋克斯勒指出：“每個國家的政策都涉及外部因素，沒有任何國家——無論其規模和實力如何能夠獨善其身。”對於來自太平洋島國瑙魯的費莉西蒂·西西亞·卡農而言，所謂共同挑戰不是理論擔憂而已經是日常現實，氣候變化帶來的海平面上升、水資源短缺和災害頻發直接影響着當地人的生存境況和發展選擇。
風景優美的太平洋島國瑙魯正面臨着海平面上升的巨大威脅 圖源新華社
在世界經濟重心向南方轉移的趨勢中，南北對話的必要性愈發凸顯。當前，全球南方佔到全球人口的80%，全球GDP的41%，貢獻了60%的全球經濟增長。正如俄克拉荷馬大學大衛·博倫國際問題學院副教授孔博所說，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全球北方主導着全球秩序，而現在全球南方隨着自身的經濟規模與日俱增，在有關全球治理的討論中也愈發活躍。相反地，全球北方國家卻正在缺席這些全球討論。“如果不參與對話，那麼最終被邊緣化的會是美國和西方國家自身。”孔博說道。
“南北對話既關乎物質、制度和利益，也關乎情感——驕傲、恐懼、焦慮和希望。”英國倫敦國王學院講座教授奧斯垂德·瑙丁指出，全球南方正在形成共同的情感，那就是受到不公正待遇或是被邊緣化的感知，這源於殖民記憶以及當代經濟體系的不平等；另一方面，全球北方則處於自豪感和喪失過去地位的焦慮之中。然而，南北雙方並沒有認真對待彼此的情感，因而在相互交往中感到不被尊重的挫敗感。瑙丁認爲：“穩定包容的國際秩序不僅僅是由規則和制度組成的，也是由共同的期望和歸屬感交織成的。”
互聯互通和綠色轉型是南北合作的關鍵領域
當前，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盛行，全球化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然而，美國三一學院城市研究項目主任陳嚮明注意到，“雖然國際政治的競爭態勢愈發激烈，各國對於邊界的管制也愈發嚴格。但是令人感到欣喜的是，以中國的‘一帶一路’爲代表，仍然有切實的互聯互通行動在進行中。”早在2011年，也就是“一帶一路”倡議提出的兩年之前，首趟“渝新歐”班列載着電子產品從重慶出發，經過中亞，最後抵達目的地德國杜伊斯堡。在此之後，共計有10萬列貨運列車穿梭往返於中國和歐洲之間，當第一趟中歐班列發車時，中歐之間的貿易只有1%是通過陸運，而現在這個百分比已經是8%了。
從第一列（左圖）到第十萬列（右圖），中歐班列連接起全球南方與北方
現在，中歐班列新開發了一條中部通道，連接哈薩克斯坦、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經由土耳其進入歐洲。中部通道途經了全球南方國家、新興經濟體國家以及歐洲國家，超過200個天南地北的城市因爲鐵路被連接在一起。“當我們思考南方和北方合作時，完全可以依靠物流。跨境貿易的連通會產生所謂的溢出效應，中國與哈薩克斯坦邊境的小城霍爾果斯的經濟發展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
互聯互通也發生在東南亞，迎來四週年生日的中老鐵路將衆多因爲山地而被相互隔離的欠發達地區聯繫在一起，未來還將向泰國和馬來半島延伸。“一帶一路”爲東南亞提供了資金、工程能力等方面的支持，爲東南亞的經濟和社會發展注入強勁的動力。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副院長李明江認爲，中國和東南亞互聯互通的迅速發展很大程度上起到了一種表率作用，推動了美國、日本、歐盟和澳洲等全球北方國家對東南亞地區基礎設施的投入。“中國的資金和市場、日本的設備、美國的數字技術以及歐盟的綠色技術各具優勢，有着潛在的互補性。如果各方能以東南亞爲紐帶開展橫向合作，將催生新的機遇。”
中國和全球北方國家積極在東南亞投資基建，圖爲日本援建的越南地鐵
同樣希望扮演紐帶作用的還有沙特阿拉伯。沙特費薩爾親王外交學院亞洲研究中心主任阿里·阿爾·卡爾尼指出，沙特通過雙邊、多邊機制與全球南方、全球北方均建立了強有力的夥伴關係，扮演着連接南北方的橋樑角色。例如，沙特發展基金與數十個國家合作，涵蓋基礎設施、能源、水衛生、教育醫療及數字化轉型等領域，助力發展中國家能力建設。同時，在G20等國際場合，沙特積極倡議創建國際數字化與人工智能解決方案，推動更包容、普惠的經濟發展模式，爲南北技術合作與知識共享搭建平臺。
氣候變化是全球南北方面臨的最重要的挑戰之一。今年11月份，在巴西貝倫舉辦的聯合國氣候大會（COP30）之前，中國與歐盟、巴西等11國協商並達成了一項重要的協定——共同發起建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開放聯盟”，這標誌着建設全球碳市場的工作又更進了一步。“歐盟和中國對於綠色轉型有着共同的承諾，歐盟的‘綠色法案’和中國的‘雙碳目標’是全球範圍內最具有雄心的可持續發展願景。” 歐盟-中國環境與綠色經濟合作項目主任康保銳將綠色轉型視爲中歐合作以及南北合作的關鍵領域。康保銳指出，當前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力度有所減弱，COP30的成果也未達預期。值此之際，中國和歐盟更應當攜手維護聯合公國氣候行動議程，並將其與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緊密結合起來，幫助脆弱的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日益加劇的負面影響，推動更具包容性的全球氣候治理。
巴西貝倫召開的聯合國氣候大會COP30，既有進展也有缺憾
大小國家一律平等，將是南北關係發展的重中之重
“雖然我們匯聚在加強全球夥伴關係的共同目標下，但我們也必須承認繼續阻礙南北合作的障礙也仍然存在。”費利西蒂·西西亞·卡農是南太平洋大學瑙魯校區的代理校長，她尤爲關注小島嶼國家的困境。儘管發達國家承諾爲脆弱地區提供氣候融資，但緩慢而複雜的流程卻常常阻礙着行政能力不足的小國，處境最爲緊迫的國家往往不能及時獲得資金。另外，卡農還指出當前全球對話的代表性仍然是不足的，太平洋島嶼國家的聲音較少出現在國際場合，影響其命運的決定常在其未能參與的情況下做出，這導致瞭解決方案與當地現實脫節。“我們的社區在適應環境變化、保護傳統文化方面有着寶貴的知識和經驗。南北合作不是單方面的援助，而是建立平等、相互尊重和互利的夥伴關係，這種夥伴關係承認來自所有大小國家的見解和專業知識。”
上午的全體大會上，來自120個國家的外方嘉賓出席，大會首次邀請了全球北方嘉賓。文匯報記者邢千里 攝
全球海洋秩序的不平等是全球南北對話中另一個被忽視的問題。“全球南方國家佔全球海運貿易份額超過了54%，全球60%以上的水手是來自亞洲的南方國家，全球南方在港口建設和造船方面的能力快速崛起，”暨南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院長鞠海龍指出，“然而，南方國家卻常常在海洋領域受到不平等對待。”從1993年的“銀河號”事件，到2021年美國軍艦闖入印度專屬經濟區，再到2023年美國司法部沒收蘇伊士·拉詹號上的原油，諸多事件無不削弱了全球南方國家對於國際海洋規則被公正執行的信心。“如果南北雙方能夠攜手共治，相信我們可以建設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國際海洋秩序。”鞠海龍說。
上午的全體大會上，展開了兩場圓桌會，分別聚焦現代化道路和全球治理。文匯報記者邢千里 攝
南北對話與合作已經從一種選項變成了一種必需。它需要雙方以誠意與智慧，共同消除誤解，超越結構性障礙，創新合作機制。在此過程中，平等將成爲新的南北關係的重中之重。正如尼加拉瓜外交部對外合作副部長奧林比婭·奧喬亞在論壇中所說：“我們深信只有通過南北對話，充分承認所有人民的尊嚴、主權和平等，沒有任何的排斥或特權，纔有可能建立一個和平、福祉、安全和發展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