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劇場不“高冷”,就在普通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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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管阿姨寫小說,保安大叔當攝影師,鄉村團隊拍短視頻……在新大衆文藝帶來的新鮮文藝生態中,有沒有戲劇行業之外的普通人走進劇場、排練房,走上舞臺成爲主人翁呢?

在10月和11月的最後一個週末,YOUNG劇場在兩個慣例的“劇場開放日”,聯合戲劇教育平臺Birdie,面向非戲劇專業的普通愛好者發起“24小時挑戰”主題創作活動。多年實踐紀錄劇場和集體劇場創作的呂雨舟作爲提供“技術支援”的專業嘉賓,參與了兩次“24小時挑戰”,她看到參與者中有每週相約在辦公室做劇讀活動的城市白領,有參與者年齡跨度從10歲到50歲的社區劇社,也有唐氏綜合徵孩子和他的家人,這些勇敢的“挑戰者”讓她看到“戲劇向普通人、向任何人開放”的希望。

儘管第一場“24小時挑戰”的公演看起來是有些尷尬的“小品彙演”,到了第二場公演後分享時刻,唐氏綜合徵少年王子齊的媽媽很有感觸地說出:“孩子和我不需要扮演任何人,我們在大家面前分享自己的經歷和感受,這就是當代劇場啊!”“唐寶”媽媽的樸實感言,讓呂雨舟、青年導演王光皓和YOUNG劇場經理王潔等專業工作者深感震動——不是“劇粉”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能突破傳統戲劇劇場的慣性和束縛,觸達“當代劇場”的內核。王潔認爲,這些即興的“小作品”促使她從新的角度思考“一座劇場和戲劇創作的在地感”,呂雨舟因此對“拓展公衆的戲劇觀念”更有信心了,她說:“讓更多普通人蔘與到創作中,這也許是當代劇場走向大衆的最好方式。”

“24小時挑戰”的創意來自倫敦老維克劇場的特色開放式活動“24小時新聲”,意在給戲劇愛好者、尤其非專業工作者提供小試身手的創作機會,參與者根據現場的關鍵詞,在24小時內做出即興作品,呈現10分鐘左右的片段,這個過程強調“戲劇是人人能參與其中的遊戲”。

YOUNG劇場最初設想“讓上海觀衆也玩起來”時,一度擔心無人響應,誰料10月的第一次活動招募發佈一小時內,7組名額報名滿員,後續不斷收到新的報名者希望增加活動名額。11月的第二次活動招募發佈後,預設的組別是8組,實際報名達到26組。報名團隊中有同濟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等高校的校園劇社,也有來自上海交通大學、南京藝術學院等不同高校學生組成的戲劇愛好者拼盤隊伍;有從事特殊兒童戲劇教育的老師偕學生和家長,也有來自浦東某街道社區居民組成的劇社。尤其11月的報名團隊中,有一組從成都打飛的來上海的青年創作團隊。

第一期“24小時挑戰”過程中,擔任專業指導的呂雨舟和王光皓大部分時間保持“暗中觀察”,他們發現,“戲劇愛好者做一個小作品”,這個過程本身就帶來豐富的當代劇場素材。“24小時挑戰”的初衷希望沒受過科班訓練、不在行業內的普通人用不拘一格的民間方式來“做戲”,打破“職業”“專業”的套路,鼓勵多樣化的表述和多元的審美趣味,在大衆中確立起“當代劇場是人人可以進入”的觀念。到了公演時刻,呂雨舟意識到這是個悖論,“打破陳規,不需要門檻的分享”反而是個隱形的門檻,7組愛好者並沒有各自放飛地暢所欲言,反而都表現爲“努力地做一個常規的、壓縮在10分鐘以內的戲劇小品”。

儘管第一次公演呈現了7個略顯尷尬的小品,但現場氣氛熱烈。所有的參與者從自身現實的處境出發,即使他們在短時間內倉促地借用了陳舊的人設和套路,他們在笨拙的表演中表達了誠實的感受:大學生講學業和就業的困惑,中學生講優績壓力下的親子關係,中年人從父母的角度講兩代人之間的溝通不易,寫字樓裏的白領講高效率的競爭環境中的內心疲累。都是普通人身在其中、感同身受的視角和立場,於是臺上臺下、表演者和觀看者之間立刻建立了將心比心的雙向認同。

這讓現場的專業戲劇人很受觸動,他們從普通人的身上看到戲劇面向廣闊的生活展開了各種可能性,它不是被精英壟斷的遊戲,戲劇在人間煙火中找到鮮活的能量。

到了11月底的第二輪“24小時挑戰”,恰逢比利時紀錄劇場《柏林製造》在YOUNG劇場的演出引發全網討論“劇場中的紀錄、虛構和真實倫理”,所以劇場把這輪挑戰的創作形式限定在“紀錄劇場”,圍繞着這座劇場的空間,設置8組主題關鍵詞:票務、側臺、觀衆、保潔、保安、貓(劇場養了只走紅網絡的橘貓)、植物和劇場周邊。

作爲觀察者,呂雨舟認爲,這8組愛好者面臨的真正挑戰並不是“做出工整、完整的小作品”,最難的是突破“像一個正常的戲”這個思考慣性。與其說衆人對“紀錄劇場”的概念感到陌生,不如說戲劇劇場代入式扮演太深入人心。有一組挑戰者,兩位姑娘有豐富的紀錄片拍攝經驗,她們在素材準備的階段拍到的影像很有啓發性,能讓人們看到保潔阿姨這些勞動婦女生活和工作的節奏,也能激發人們思考“上了年紀的女性能不能卸下責任包袱地享受城市生活”。沒想到,紀錄劇場竟是兩個紀錄片導演的盲區,她們最初的反應是把拍攝的影像改編成能夠扮演的舞臺小品,而不是把影像當作在劇場裏自由調度的材料。

呂雨舟和王光皓與每一組挑戰者探討創作方向時,經歷艱苦的拉鋸,這也是讓他倆保持時刻反思的一個矛盾過程:“我們不停強調,你們經過觀察、收集素材、找到特定視角,重要的是你們將和更多人分享你們和紀錄對象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把來自現實的細節拼貼到虛構的閉環情節裏。但我倆也會猶豫,不斷要求挑戰者突破戲劇劇場、突破再現式扮演的老方法,是不是在反對一種陳詞濫調的同時、把他們限制在新的套路里?這是我們在提供場外援助時有必要警惕的。”

到第二輪公演,儘管有的組別還是做成“虛構情境的小品”,但是也有理工科的女大學生機靈地把“紀錄劇場涉及的方法和手段”和她們抽到的“側臺”主題拼貼在一起,也有淘氣的創作者把現場觀衆當作紀錄和觀察的對象,用一場開所有人玩笑的方式完成挑戰。王光皓並不介意許多挑戰者沒有實踐“真正的紀錄劇場”,他認爲,每個創作者在24小時中投入觀察、找到視角,這就足夠動人,比如抽到“票務”的這個小組,她們觀察到“票務工作者在演出開始的那一刻下班”,能看到大多數觀衆和行業中人忽略的盲點,這是很動人的。

YOUNG劇場經理王潔接着這個話題談到,這些看起來樸拙的節目讓她這樣每天在劇場裏忙碌的人重新看到“附近”,看到她和劇組忽略的保安、保潔,也看到“住在劇場周邊卻不會來看戲的人們”,也許不是他們忽視了劇場,而是劇場需要反思“在地”聯接的不該限於區域內的大中小學生和知識分子。

最動人的一個組合由一位從事特殊兒童戲劇療愈的老師,帶着“唐寶”王子齊和他的家人,他們表演“貓”這個主題時,沒有養貓經驗的王子齊在舞臺一角畫着他看到的養在後臺的橘貓,然後和母親一起講述他短時間裏和小貓打交道的感受,這個孩子熱情的分享欲感染了很多人。一個很少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唐寶興高采烈地分享他的心情,他沒有扮演任何人,戲劇老師也沒有強行要求他做“準備充分的表演”,這個樸素的場面成爲“當代劇場”最生動的模樣。王子齊看起來和現場別的孩子不一樣,他不需要被矯治成“正常的孩子”或被區別對待,人們接受他的不同。孩子是這樣,當代劇場也是,它不是“看不懂的怪東西”,它是在傳統和商業戲劇之外平行存在的“別的可能”。

“24小時挑戰”僅舉行了兩期,但這兩場“開放戲劇”所追求的民間性和當代性同在,這不是讓普通人一夜間成爲“低配版職業戲劇人”,而是普通人找到表達的空間,看到戲劇就在身邊,看到戲劇在聚光燈外的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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