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是今年的上海雙年展?丨文匯文藝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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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於2025年12月3日《文匯報》

文藝評論

“我看見陽光下的森林,綠色的植被渾然一場。不久我們將啓程開赴,彼此相會在夏日時光。”——這是寫在《尤比克》扉頁的一首詩。

《尤比克》的作者是傳奇科幻小說家菲利普·迪克。在科幻未來設定的不同場景中,植物始終是蓬勃生命力的象徵,代表了一種對生命的依戀和對人性的追求。

即便是無人的場景,植物依然生機勃勃。然而在現實裏,我們發現,那些逐漸消逝的森林和物種越來越多,身處都市鋼筋水泥中的我們離開自然太久,以至於它們變得陌生。

在某種意義上,那些被保護起來的森林和動物們,也成了消費時代下新的“景觀”。在城市的現代化進程中,太多的植被和水體被改造成鋼筋水泥。在付出了很多的代價之後,我們才認識到環境之於城市的重要性,以及人們對自然擁有了敬畏之心,由此纔在觀念上真正實現現代化更新。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一些主題敘事的當代藝術創作也逐漸關注到這一議題,並以創作回應時代之問。

第十五屆上海雙年展就應景呈現了這樣的主題——“花兒聽到蜜蜂了嗎?”聞其名,或許就是一派植物繽紛、草木蔥蘢、鳥語蟲鳴的景象。策展團隊設立這一議題,誠意向每一位觀衆發出邀請——將自己想像成蜜蜂,一起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樓層間汲取藝術養分,體驗一次環球旅行。

而“花兒聽到蜜蜂了嗎?”這一童心盎然又充滿詩意的名字,背後卻有着科學依據——其靈感來自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的研究:花朵能“聽”到蜜蜂振翅的頻率,從而在幾分鐘內分泌出更甜的花蜜。

這種跨物種的回應機制,成爲策展團隊的隱喻——藝術,正是人類與世界互相“聽見”的方式。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這一由發電工廠改建爲當代藝術展館的建築,其本身厚重的水泥灰牆和冷峻基調很適合當代藝術的發揮。不過,往屆上海雙年展(簡稱“上雙”)的主題多致力探討學術而專業的議題,以影像與大型裝置作品爲多,“難懂”“難看”“不知所云”“不接地氣”一直是其被詬病的焦點;專業人士和大衆對同一屆上雙兩極分化的評價也讓人頗爲質疑當代藝術究竟是精英藝術還是人民藝術。

對比之下,今年的上雙給人不少驚喜:一改以往的晦澀,展廳顯得明亮輕快了許多;雖然依然有不少影像作品,但因強調聲音和感官的體驗,“聽”與“看”的成分大過“讀”的成分。

也就是說,比起往屆注重於觀念表達、抽象邏輯思維以及對慣常知識的挑戰,今年的主題更多是鼓勵觀衆打開感官,走進展廳,直面作品,在場體驗。

對於當代藝術來說,“在場”比什麼都重要。

甫一走進本屆上雙的展廳,迎面而來的是兩棵金燦燦的“風鈴樹”——當然並不是真的樹木,只是人工營造的景觀。但通透的空間,灑進展廳的陽光,滿地的黃花,這樣的開篇無疑直觀上啓引了觀展的愉悅心情,用如今流行的說法是“氛圍感”——是不是很接地氣?

開幕式上,來賓紛紛在風鈴樹下拍照留念,開幕限定表演也在此進行。筆者迄今已“二刷”上雙,第二次參觀特地選了一個工作日下午,人氣依然足,陽光也很好;樹下,一羣孩子在歡樂嬉戲,還有的拿着Jellycat的小蜜蜂玩偶(恰巧與本屆上雙主題呼應)在拍照……我們有多久沒有在一場當代藝術展上感受到久違的童心還有純粹的快樂了呢?

這些場景其實與本次展覽的一件作品有了巧妙的呼應。那便是弗朗西斯·埃利斯帶來的一組記錄孩子們遊戲的影像作品,以及布面刺繡、塗鴉和架上綜合作品。

埃利斯是一位人氣頗高的國際知名當代藝術家,刺繡品是他特別爲此次上雙製作。在自述文字中,埃利斯如是寫道:“有人問我這間展廳的作品主題是什麼,這問題我也時常捫心自問。確切地說,我是在閱讀K(指本次上雙總策展人Kitty Scott)爲雙年展撰寫的策展提案時,得到‘火中之火’意象的靈感的。火焰點燃飛鳥,飛鳥引燃彗星,彗星降下驢子——只是爲了逃避現實,遁入夢鄉。我無法闡明其深意,但或許這個循環也正是對我們所處時代的一種玩世不恭的回應?”

這便是當代藝術,一個開放式解讀的平臺,能激發每一位觀衆的理解、想象和思考。

本屆上雙依然選擇了不少裝置影像多媒體作品,不過多以記錄、對話和有關回憶剪輯的形式呈現,可看性較強。本屆上雙的展陳設計也呼應主題,以散文式的方式呈現,觀衆可以隨心走動,並非一定要按照以往的板塊、主題分區一個個完成“攻關”。

一個個“小黑屋”(放映影像作品的小展廳)或者作品就像是轉角遇到的一個個“彩蛋”,不同的聲音甚至氣味切換、穿插其中與感知疊加。這些的確說明看展需要感受,結合聲音、多重感官的“在場”以及光影變化帶來的微妙的肌理變化,捕捉這種微妙的情緒一直是我認爲觀看一場當代藝術展最有趣的魅力之一。

但不管以怎樣的方式解讀,當代藝術始終依然需要文本閱讀,因爲好的當代藝術作品是多層次的,它可以予人表層的感官解讀,亦能給有志於深入理解作品的人以深處的思考。

就比如前文提到的那件風鈴樹作品,背後並不是美好與浪漫——如果你願意往深一層思考的話。這件名爲《森之幻影》的作品其實隱喻的是無根可依、無枝可棲的花——就像一片不復存在的森林留下的殘跡。作品的黃花風鈴木意象來自原產於加勒比地區的“阿馬裏洛橡樹”,那裏如今正面臨着資源過採與氣候變化的威脅。

藝術家表示,他們並不是在講故事,而是在建構一個記憶體系——一個關於流離失所、遷徙和轉化的生態。

而弗朗西斯·埃利斯所拍攝的孩子們的遊戲場景,其實是對成人遊戲規則尤其是公開演講式的意見表達的抵抗,他說孩子們的遊戲會模仿、嘲弄或違抗環繞着他們的成人社會的規則;他們也以自己的遊戲方式來理解周遭世界,表達與人相處的方式。但歸根結底,藝術家的寄望很純粹,無需過度解讀:“作爲成年人,我們應當忠於曾經的自己——那個孩童模樣的自己;要銘記並相信那一刻,那是我們生命中最爲珍貴的瞬間。”

展覽中還有一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運用了反諷與隱喻的手法,或許有點令人不適。這件名爲《凡人原罪博物館》的攝影作品展示的是十隻誘捕昆蟲的金銀器杯,以及九幅背面繪有奇特蝗蟲的畫作。這組作品折射出這樣的殘酷事實:人力干涉其他有靈的植物、動物等行徑,往往包裹以正義凜然甚至光鮮亮麗的緣由,背後批判意義顯著。

這兩天,也難免看到社交媒體平臺不少聲音依然在吐槽本屆上雙。對於這一點,我略談看法:當然要尊重每個人的審美差異,但我始終認爲看當代藝術展是要做功課的,也是要動腦筋的;當代藝術的開放式解讀本就鼓勵每一個有追求者的智識體驗。古代經典藝術和文物瑰寶固然精美動人,那是前人與歲月給今人的饋贈;對於古代藝術很多東西已有定論,純粹靜靜欣賞就好。我們不能總在舒適區用既有的認知去賞鑑藝術,那等於是安全區的某種審美。人類需要謙卑對待大自然,也需要謙卑對待知識本身。

來源丨文匯文藝評論

作者丨林霖 (單位:上海藝術研究中心)

編輯丨蔣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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