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人第一次將《局外人》搬上了大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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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弗朗索瓦·歐榮執導的電影《局外人》登陸法國院線,此前這部影片曾入選第82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早在製作之初,這項拍攝計劃就收穫了不少關注。究其原因,一是出生於1967年的歐榮憑藉《八美圖》《登堂入室》《弗蘭茲》等代表作早已成爲法國家喻戶曉的導演,二是《局外人》集結了本傑明·瓦贊、麗貝卡·馬德、皮埃爾·洛廷、斯萬·阿勞德和德尼·拉旺等一衆知名影星,三是這部電影改編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爾貝·加繆的同名小說,作爲法國中學生的必讀書目,可以說幾乎每位法國人都曾閱讀過《局外人》,都知道主人公默爾索這個名字。電影《局外人》的上映也讓更多人願意拿起書本,走進加繆的文學世界。

1942年6月,《局外人》出版。那一年,加繆29歲,年紀輕輕便取得如此成績,很多人會猜測加繆出身書香門第,其實不然。加繆回憶起兒時歲月曾說過:“我周圍的人都不識字。您想想看。”加繆的祖先來自法國,是阿爾及利亞的首批移民。1913年加繆出生,一年後父親應徵入伍,在戰場受傷,醫治無效去世。加繆的母親帶着孩子們住進外祖母家,房子位於阿爾及爾的貝爾庫貧民區。

小學老師路易·熱爾曼認爲加繆天資聰穎,說服其家人讓他繼續讀書。多年後,當加繆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時,還特意向這位小學老師表達了感激之情。後來加繆在阿爾及爾男子高中哲學班就讀期間遇到了另一位伯樂,讓·格勒尼埃老師。在格勒尼埃的引導下,加繆第一次通過閱讀產生了寫作的意願:“大約十七歲時,我就想要成爲作家。那時,我隱約知道,我一定會成功。”畢業後二人一直保持聯繫,加繆的手稿總會寄給格勒尼埃,聽取老師的意見。

加繆從學生時代起就開始寫作,筆耕不輟,1937年他在阿爾及爾出版了第一部作品《反與正》,然而這本書直到1958年纔在法國出版。《局外人》是他在法國本土出版的第一部小說,長期以來,他也一直把《局外人》作爲自己荒誕系列的首部作品。事實上,在他動筆創作《局外人》前,加繆已經在着手撰寫小說《幸福死亡》,然而這本書直到他去世後纔出版。至於生前拒絕出版的原因,或猜測是他找到了《局外人》的主題,準備全身心投入這部小說的創作。於是,《幸福死亡》中的主人公梅爾索變成了《局外人》中的默爾索,羅歇·格勒尼埃在傳記《太陽和陰影》中稱,加繆精心設計了人物的名字,因爲“Mersault”(默爾索)中的“meur”會讓人聯想到“meurtre”(謀殺)。

《局外人》的一條重要主線正是默爾索殺死了一個阿拉伯人。小說以第一人稱口吻展開,敘述者是默爾索本人,一個生活在阿爾及爾的辦公室員工。一天他收到母親去世的電報,便請假前往養老院,給母親守靈,參加母親的葬禮。回到阿爾及爾,他在海港浴場遇到了之前的女同事,兩人一起游泳,一起看電影,成爲了戀人。他同意幫助鄰居雷蒙寫一封信,爲了表示感謝,雷蒙邀請他去朋友的海邊小屋過週末,在那裏他們遇到了想要報復雷蒙的兩個阿拉伯人。在打鬥中,雷蒙的臉被刺傷,他和默爾索回到小屋。沒多久,默爾索獨自返回海灘,開槍殺死了其中一個阿拉伯人。這就是小說的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圍繞默爾索被捕後接受審判展開。在審判現場,衆人關注的焦點從他開槍殺死阿拉伯人轉向他在母親葬禮上的冷漠表現,比如他拒絕打開棺材看母親最後一面,他在守靈夜抽菸,他沒有因爲母親的離世掉下一滴眼淚,等等。他的冷漠激怒了衆人,最後被判處死刑。加繆在美國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局外人》前言中這樣寫道:“很久以前,我曾用一句話總結《局外人》,這句話現在看來非常矛盾:‘在我們的社會中,任何一個不在母親葬禮上哭泣的人都有可能被處以死刑。’”因爲拒絕撒謊,默爾索成爲了他所身處社會的“局外人”。

《局外人》中對審判現場的描寫非常逼真,這和加繆的職業經歷有着密切的聯繫。除了寫作外,加繆還做過記者。1938年9月,加繆加入《阿爾及爾共和報》,認識了帕斯卡爾·皮亞,“一個對荒誕有着相似的看法甚至踐行荒誕的人”。沒多久,《阿爾及爾共和報》的報道惹惱了當局,報紙遭到查禁。皮亞回到巴黎在《巴黎晚報》工作,邀請加繆一同前往。爲了躲避戰亂,《巴黎晚報》遷到克萊蒙費朗,又遷到里昂,加繆也跟隨着四處奔波。這份工作讓加繆收穫了很多一線經歷,他曾作爲記者旁聽了奧當案、謝赫·奧克比案、奧裏博“縱火案”案。

通過加繆的筆記,我們可以得知,早在1937年4月,他就萌生了創作《局外人》的想法。1940年5月,《局外人》終於完稿。這部作品的出版離不開幾個人的幫助,首先是皮亞,在他的介紹下,安德烈·馬爾羅有機會先行閱讀書稿,並請加斯東·伽利瑪留意這位年輕作家。幾經輾轉書稿終於來到伽利瑪出版社審讀委員會的面前,委員會成員讓·波揚認爲這是一部高水平小說,應該立刻出版。《局外人》讓年輕的加繆聲名鵲起,這本書連同《卡利古拉》《西西弗神話》共同構成了加繆的“荒誕三部曲”。

影片《局外人》上映後,歐榮在訪談中表示這次改編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早前他在籌備另一個電影項目,一個年輕男人與世界疏離的故事。由於缺乏資金,最終沒能拍成,但是他對類似的主題產生了興趣,他想到了學生時代閱讀的《局外人》。重新閱讀這部小說讓歐榮從中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力量,他認爲《局外人》的故事在今天依然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他去拜訪了加繆的女兒,說服她同意自己進行影視改編。儘管《局外人》已經是一本長盛不衰的文學名著,但是在尋找電影投資的過程屢屢受挫。投資方有自己的考慮,擔心這樣一個充滿哲思的故事無法像商業大片那樣賣座,好在最後高蒙公司爲這部電影提供了資金支持。

歐榮不是簡單地再現加繆筆下的故事,他希望賦予影片以更多的現實意義,特別是從今天的視角思考法國和阿爾及利亞的關係。所以,在影片開頭,他沒有使用小說的經典開篇:“今天,媽媽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而是採取倒敘,觀衆首先看到默爾索被關進監獄,裏面的人問他犯了什麼事,他回答稱:“我殺死了一個阿拉伯人。”而且,在影片中,被殺害的阿拉伯人不再是無名氏,他叫作穆薩·哈姆達尼,這個阿拉伯名字被清晰地刻在墓碑上。在這一點上,歐榮並非首創,阿爾及利亞作家卡邁勒·達烏德的小說《默爾索案調查》就曾試圖用虛構的手法還原這位被殺害的阿拉伯人的生平,賦予他姓名,讓他成爲故事的主角。

加繆在《局外人》裏不乏色彩描寫:“一件漂亮的紅色條紋連衣裙”“一件白色麻布連衣裙”,然而歐榮選擇了黑白鏡頭來講述《局外人》。除了黑白畫面可以節約成本這個現實的經濟考慮外,還有其他幾個原因。一是他所查閱到的關於法屬阿爾及利亞的歷史影像資料都是黑白的,他認爲用黑白畫面更貼近故事的發生背景,一個已經逝去的、幾乎被遺忘的殖民時代。二是黑白色彩反而更容易讓觀衆感受到太陽的炙熱和灼燒,而太陽無疑是加繆作品中的常見元素,更何況,在被問到爲什麼要殺死阿拉伯人時,默爾索給出的回答就是:“那是因爲太陽起了作用。”

在小說裏,默爾索入獄後在牀板與草褥子之間發現了一塊舊報紙,上面有一則社會新聞。有個人早年離開村子,外出謀生。過了二十五年,他發了財,帶着妻兒回到家鄉。他母親和他妹妹在村裏開了家旅店。爲了給她們一個意外驚喜,他把妻子和兒子留在另一個地方,自己住進母親的旅館。夜裏,母親與妹妹爲了謀財用大錘砸死了他。第二天早晨,他的妻子來到旅館,知道真相後的母親上吊自盡,妹妹投井而死。在電影中,這個故事巧妙地通過默爾索之口轉述給前來探監的女友。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默爾索想要告誡世人的都是:“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

默爾索始終踐行這個原則。行刑前,神甫來探望默爾索,希望他向上帝妥協。默爾索不但嚴厲拒絕,還和神甫爭吵起來。神甫離開後,平靜下來的默爾索“第一次想起了媽媽”,理解了媽媽爲什麼要在晚年找一個“未婚夫”,爲什麼又玩起了“重新開始”的遊戲。“如此接近死亡,媽媽一定感受到了解脫,因而準備再重新過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哭她。而我,我現在也感到自己準備好把一切再過一遍。”也是在這個時刻,默爾索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心扉,“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仍然是幸福的”。他甚至發出了這樣的希望:“我期望處決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來看熱鬧,他們都向我發出仇恨的叫喊聲。”小說和電影都停在了這裏,解讀留給讀者和觀衆。人生荒誕,我們都被套上了枷鎖,默爾索不願演戲,不願撒謊,他只是想簡單一些,真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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