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亡靈節：死亡不是終點，遺忘纔是

進入10月，當數以萬計的橙色萬壽菊將城市街道塗上金黃的色調時，屬於墨西哥人的狂歡——亡靈節便不再遙遠。2017年，以亡靈節爲背景的動畫電影《尋夢環遊記》將神奇而溫暖的墨西哥亡靈世界帶到世人面前，亡靈節不再是中美洲一地的文化傳統，而成爲全球旅行者競相奔赴的文化盛宴。世界各地的文化愛好者不遠萬里來到墨西哥，只爲一睹《尋夢環遊記》中生與死的狂歡。

作爲首都，墨西哥城擁有該國最爲宏大的亡靈節慶典，然而更多的遊客來到墨西哥，並不爲體驗亡靈節大遊行的壯觀，而是要探尋身處墨西哥“心臟”的古城瓜納華託。這座有着墨西哥最豔麗色彩的文化名城，正是《尋夢環遊記》的創作原型。

行走在城市的街頭，當世界文化遺產瓜納華託與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亡靈節相遇，用“上帝打翻了調色盤”來形容都太過平淡：萬壽菊與蠟燭佈滿了聖母聖殿的石階，爲亡靈指引着回家的路；用鮮花、石子和木屑鋪就的畫作佔據了城市主街，那是民間藝術家對死亡的詮釋；黃昏時分登上皮皮拉山，落日的餘暉將瓜納華託的濃墨重彩渲染到極致；華燈初上，在這個依山而建、因礦而興的城市中，昔日礦道改造而成的地下動脈裏，屬於亡靈節的狂歡才真正開始。人們穿着印有白骨的黑色服裝，再繪上一張或猙獰或妖嬈的“鬼臉”，在街上招搖過市，以示亡靈歸來……火樹銀花的城市、無處不在的骷髏與萬壽菊、陶醉在音樂中的街頭藝人、在人羣中穿梭的野犬、從容凝視這一切的老人，讓人恍若進入了《尋夢環遊記》的世界。

亡靈節的起源，據信可以追溯到阿茲特克人對“死亡女神”米克特卡西瓦特爾的獻祭活動。他們認爲，只有善待亡靈，讓亡靈高高興興地回家過節，來年活着的人才能得到佑護。當時的阿茲特克人根據自己的歷法，將亡靈節定在每年的七八月間。直至16世紀初阿茲特克帝國被西班牙殖民者征服，後者強迫當地土著改信天主教並引入西方宗教節日，萬聖節、亡靈節和一些其他祭祀風俗結合到一起，才誕生了今天的亡靈節。在墨西哥，每年的11月1日是“幼靈節”，11月2日爲“成靈節”，皆是人們緬懷故去親朋的日子。而卡特里娜、萬壽菊、亡靈麪包和骷髏，則共同構成了亡靈節最爲重要的元素。

中美洲人民相信，死亡是慶祝祖先和親人踏上下一站旅程的時刻，大多數死者都會穿越奇庫納穆克特蘭（印第安文明對地下世界的稱呼）的九層，而“死亡女神”正是第九層的守護者。1910年，當卡特里娜的形象第一次出現在墨西哥藝術家何塞·瓜達盧佩·波薩達的蝕刻版畫中時，人們猜測米克特卡西瓦特爾便是這一創作靈感的源泉。如今，卡特里娜或許已成爲最負盛名的亡靈節圖騰。在墨西哥街頭，你總能邂逅穿着優雅的連衣裙，戴着飾有花朵、羽毛甚至微型頭骨帽子的卡特里娜透過商店櫥窗凝視着過往行人，也傳遞着中美洲最早的信仰：無論來世發生什麼，我們靈魂的守護者都是女性。

有着亮麗橙黃色彩的萬壽菊，則被認爲能幫助死者的靈魂找到通往生者之地的道路。這種信仰源自印第安人有關維齊林和霍奇特爾這一對戀人的傳說：維齊林在戰鬥中陣亡後，霍奇特爾向太陽神託納提烏祈禱，請求和戀人在地球上團聚。託納提烏滿足了霍奇特爾的願望，將她變成了一朵明亮的萬壽菊花，又將維齊林變成了一隻蜂鳥。當蜂鳥的喙觸碰到萬壽菊時，她的二十片花瓣就會綻放，令空氣中瀰漫濃郁的芬芳。在印第安人的信仰中，萬壽菊一直是生與死的象徵。每當亡靈節臨近，家家戶戶都會爲故去的親人擺上一盆萬壽菊，人們在墓地通往村莊的路上撒滿金黃的花瓣，以期亡靈循着萬壽菊的芬芳歸來。年復一年，人們在亡靈節前往墓地守夜，迎接着生者與死者的團聚——祭奠亡靈，卻絕無悲哀，甚至載歌載舞，通宵達旦。

或許沒有哪個國家會像墨西哥這樣用如此濃墨重彩的方式來寄託對逝者的追思。在經歷了三個亡靈節之後，我依然無法直視甜品店裏那些用巧克力澆築的“頭骨”和畫着骷髏摺疊成“棺材”的蛋糕盒，也始終沒能鼓起勇氣品嚐被當地人奉爲美食的“亡靈麪包”。然而對墨西哥亡靈文化的複雜情感，並不妨礙我們去理解和認可當地人有關生與死的信仰。誠如墨西哥作家奧克塔維奧·帕斯所說：“死亡是生命的回照，如果死得毫無價值，那麼其生也必定如此……唯有死亡才能展現生命的最高意義，它是生的反面，也是生的補充。”這段帶有明顯民族特徵和文化特色的闡述，正是墨西哥人從印第安哲學中繼承的對生命的看法——死亡從來都不是終點，遺忘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