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朗特神話”的由來

近日，格拉斯哥大學文學研究者格雷厄姆·沃森（Graham Watson）的《製造夏洛蒂·勃朗特：新生》出版（Pegasus Books，2025）。這又是一部關於傳記的傳記。

夏洛蒂·勃朗特和創作了《呼嘯山莊》的艾米莉·勃朗特、創作了《艾格妮絲·格雷》的安妮·勃朗特，在英國文學史上有“勃朗特三姐妹”之稱。1847年，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在兩個妹妹的作品發表後，屬筆名柯勒·貝爾出版。

沃森傳記開篇便是描繪《簡·愛》出版時如何震撼倫敦文壇。可惜好景不長，此後兩年，她的弟弟和兩個妹妹相繼去世。1849年，創作了《南方與北方》的小說家伊麗莎白·蓋斯凱爾致信“柯勒·貝爾”，兩人開始交往。沃森詳細描述了蓋斯凱爾是如何通過共同聯繫人查明瞭貝爾的真實身份，並安排與她會面，由此開始通信——這段交往成爲後來“勃朗特神話”的基石。

五年後夏洛蒂·勃朗特猝然病逝，年僅38歲。勃朗特父親受雜誌上失實文章的刺激，委託女兒最後幾年的密友蓋斯凱爾撰寫傳記。他沒料到的是，蓋斯凱爾早已着手立傳了。

蓋斯凱爾聽過許多勃朗特的人生故事，爲這位終生遭剝削、排擠、苛待與傷害的摯友鳴不平，決心在傳記中爲她“復仇”。1857年，蓋斯凱爾撰寫的《夏洛蒂·勃朗特傳》出版，引起軒然大波。逾百封書信湧來，有揚言要訴諸法律的，有表達受到冒犯的。如傳記揭露勃朗特姐妹在一間慈善學校遭受了非人虐待，而這正是《簡·愛》中陰鬱的洛伍德學校的原型。學校創辦者家族發起了第一樁誹謗指控。蓋斯凱爾還在書中譴責一位“成熟而邪惡的女性”引誘勃朗特的弟弟布蘭韋爾後又將他拋棄，致使這位青年陷入酗酒、絕望的致命循環。事主的律師團也準備提起訴訟。

儘管四面楚歌，蓋斯凱爾堅稱這部傳記實現了她的初衷——讓世人瞭解並珍視這個“歷經磨難的生命”。這場風波助推了書籍銷量，初版兩週即售罄，又爲避免法律糾紛、照顧家屬情緒，在六個月內兩度撤稿重寫。

一般認爲，這部煽情的傳記對傳主太過美化和誇張了。所謂勃朗特姐弟註定在浪漫孤獨中隕落——這樣的天才神話，究竟有幾分真實呢？

沃森回顧了蓋斯凱爾竭力收集夏洛蒂·勃朗特至交的書信、回憶與紀念物的過程，也鋪陳了她在修訂傳記時面對的繁瑣談判過程。如何把握勃朗特與蓋斯凱爾日漸親密的關係中的複雜心理活動是關鍵。蓋斯凱爾將夏洛蒂·勃朗特塑造成受害者，但沃森指出，勃朗特本人似乎也沉溺於自我神話的編織。

他整合了勃朗特與親友及出版商的往來信件，認爲這位極度內向的作家擅長將“灰暗童年”裏的故事轉化，這種“打磨多年的自我辯護與頌揚”，或許潛意識裏是爲報復那些未能給予她關愛的人：乖戾自私的父親，不解她才華的丈夫。他認爲勃朗特羞怯而剛烈，既堅韌又充滿缺陷，她與蓋斯凱爾雙方在構建“文學傳奇”的過程中都具有主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