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霸權”的時代,人何去何從?
圖源:視覺中國
“像自動化機器代替人,可以保證質量嘛,這一塊的話肯定是控制了。比如人燒焊的話,他可能會有某種情緒,可能會影響到這個工作。”
“每天上班,只要把料放好,機器就自己做了,就這樣。”
這些來自工廠的聲音,標誌着一個屬於機器的時代正在來臨。自動化不僅改寫了工廠的節奏,也正在重塑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明明只是協助生產的機器,卻逐漸使人類退至輔助者的角色。人們開始相信——機器無所不能,甚至比人類更優越。
在這股看似不可阻擋的浪潮中,中山大學社會學教授許怡,深入智能製造和自動駕駛的產業一線。她以研究者與勞動者的雙重身份,揭開了技術神話的另一面:機器並非中立,而是在社會建構中獲得權威,並逐漸主導勞動過程。只有從各式各樣的“機器迷思”中掙脫出來,才能喚起對一種更加公正、民主、以人爲本的技術未來的想象。
《機器時代:技術如何改變我們的工作和生活》,許怡 著,北貝|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內文選摘:
序
沈 原
工具與勞動者的關係是勞動社會學關注的重要議題之一,但兩者關係十分複雜。從歷史上看,兩者常常相互促進。如經典作家滿懷樂觀主義地指出的那樣,工具乃是勞動者器官的延長,其結果自然是增強了勞動者的生產能力。但是兩者之間也有矛盾和衝突的一面。當工具演化爲複雜的機器系統以後,兩者之間的關係會變得日漸緊張,衝突時有發生。機器的發展和畸形利用會擠佔勞動者的位置,瓦解其主體性,而勞動者也會在忍無可忍的境況下開展反抗。西方18、19世紀出現的工人毀壞機器的“盧德運動”,中國20世紀出現的“北平人力車伕砸毀電車事件”等,都是此種反抗的案例。時至今日,機器系統業已進展到智能化的階段,機器人的迅速發展,甚至“機器換人”,即機器人排擠和取代勞動者的趨勢日漸顯著。“機器換人”的過程如何發生?應當如何理解此種過程?勞動者對該趨勢做何反應?許怡的《機器霸權》對上述問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許怡基於珠三角幾個工廠的田野工作,對近十年間發生的“機器換人”給予較爲詳盡的描述,並提出了“機器霸權”的概念,我認爲她的這一概念卓有見地,實際上關於這一概念的闡釋也是本書最爲精彩的地方所在。機器人固然代表了科技的巨大進步,但當其在不同的社會政治體制之下,被組織和應用到不同的勞動過程中以後,會產生不同的社會後果。當前那些最爲先進的工廠內部正在發生的“機器換人”,不僅壓抑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的主體性,更有甚者,還將工人本身都從車間中驅趕出去。而這個過程能夠迅速實現,與圍繞機器人形成的特定意識形態密切相關。按照許怡的描述,上至宏觀意識結構和相關產業政策,下至地方官員、企業家、基層管理者、車間技術員等,多種社會力量的合力共築了此種工廠中的“意識形態”。工人本身也參與了這一 “共謀”,他們囿於各式各樣的“機器迷思”,接受其擺佈,甚至把自己也變成了這一排斥自己力量的幫兇。按照勞動社會學的說法,這正是現今“高科技時代”生產政治的體現。
此外,許怡的著作還提示我們:第一,勞動社會學必須注重新技術及其成果向勞動過程介入所引發的變化,“機器換人”是一個表現,但還有很多其他表現,如對AI大模型的迅速發展及其影響就亟待進行調研;第二,勞動社會學必須有能力在描寫勞動過程變化的客觀層面上,聚焦於工人的頭腦和意識。這裏的關鍵是工人如何理解這種變化以及這些理解如何促動他們自己的行動。許怡的著作在這兩個方面都有重要的導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