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元,華強北給AI定了起步價
“給上一代硬件加上‘便宜’的AI,再放到市場上快速迭代,這種AI硬件的‘華強北’模式,可能在全世界範圍內都難以複製。”
文 / 巴九靈(微信公衆號:吳曉波頻道)
早上十點,華強北的檔口老闆們陸陸續續拉開卷簾門。
這些“一米櫃檯”月租上萬,檔口流動性很高,招牌換了一茬又一茬。今年以來,華強電子世界二店開出了不少“AI潮品”檔口。
90後小雨在華強北做檔口已經近10年,以前專賣自家工廠生產的藍牙耳機。今年5月,她把門面重新裝修,掛上了“AI穿戴”的招牌,開始主賣AI翻譯耳機。
把藍牙耳機變成AI耳機,在華強北是一件幾乎零門檻的事。工廠和軟件開發商合作,後者給藍牙耳機接上大模型,一臺設備30元錢左右。
這30元,就是華強北給AI硬件標出的入場價,和這個行業如今動輒過億的融資相比,顯得有些廉價。但華強北之所以是華強北,正因爲它能近乎神奇地用廉價的入場券抓住每一個電子產業轉折的風口,並製造出無數傳奇故事。
從移動電話、智能手機,到手錶、VR設備等各類智能穿戴,過去近四十年間,華強北一次都沒有落後。
這個佔地2.96平方公里的商圈,聚集了35個專業電子市場,被稱爲“中國電子第一街”。在這裏做生意的人們,對行業風向有着高度靈敏的嗅覺。
他們很早就意識到,電子行業正在經歷一場變革。
因此,在AI浪潮澎湃的當口,我們來到華強北,看一看這位不惑之年的老考官,如何給當下的AI硬件“判卷”。
圖源:小巴拍攝
在華強北,AI是個筐
AI行業有個金句:“所有硬件都值得用AI重做一遍。”花了兩天時間逛遍華強北後,我們發現,這句話已經在這裏先落地了。
現在,即使在最老的賽格通信市場,也每走幾步,就能看到一家在最顯眼的櫃檯上擺着一排AI眼鏡和AI翻譯耳機的檔口。而在華強電子世界二店、華強時尚數智中心這些更年輕的市場,已經開出了一批“AI集合店”。
低價是華強北老闆們“起量”策略的核心,那些市場上供不應求的爆款AI產品在華強北幾乎都能找到,而價格最低不到其十分之一。
AI戒指的鼻祖芬蘭Oura Ring最新款起售價約2500元人民幣,在華強北150元內有幾十個款式可選;任天堂5月發佈的智能鬧鐘Alarmo,一個月後華強北就出現了外形高度相似的AI鬧鐘,原版售價人民幣約600元,華強北款只賣118;今年7月全球銷量突破百萬臺、一炮而紅的AI錄音筆Plaud,華強北也已經上架同款,原版售價1149元,在這裏百元出頭即可拿下。
有時它甚至跑在大廠前頭,比如蘋果今年9月剛發佈的搭載AI、具備翻譯功能的Airpods pro3,一位華強北的跨境物流商告訴我們,這種AI翻譯藍牙耳機已經在華強北賣了半年了,最便宜的款式只要幾十元。
低價也因此成爲一種生態。一位AI眼鏡代工從業者在華強北跑了一年業務以後,得出的結論是:“超過200塊的東西在華強北賣不出去。”
以眼鏡爲例。目前,華強北帶攝像頭的AI眼鏡價格普遍在200—500元,而音樂眼鏡在80—200元。不少檔口大量上架不帶攝像頭的藍牙音樂眼鏡,而只象徵性進幾款甚至乾脆不賣攝影眼鏡。
圖源:小巴拍攝
“攝影眼鏡太貴不好賣,我沒有進貨。”一位檔主告訴我們,帶攝像頭的眼鏡,光成本就普遍超過200元,質量稍好的動輒達到500元以上,而且也容易出現拍攝卡頓、發熱問題。相比之下,客人們更喜歡100元左右就能買到的音樂眼鏡。
而且,500元的AI攝影眼鏡問世後,很快有工廠做出了200元的“低配版”,雖然手感更差、APP卡頓,但反而更能跑量。
不過,便宜不是華強北唯一的優點,這裏的AI產品花樣多、迭代快。
據我們的不完全統計,華強北已經聚集了超過30款五花八門的AI產品,包括:至少上百款AI眼鏡;可以和AI對弈的下棋機器人;能語音輸入、快速翻譯、一鍵生成PPT的AI鼠標;多達數十種AI毛絨玩具,其中今年10月出的最新款已經具備攝像功能,可以拍照識物。
圖源:小巴拍攝
除了五花八門的高性價比產品外,逛下來的另一大感受是:做AI硬件,最大的技術壁壘往往是軟硬結合,軟件和硬件的協調直接決定了用戶體驗。但這道門檻,在華強北被直接消滅了。
這裏的商人們會收集市面上最流行的AI大模型,然後“粗暴”地和硬件拼合。所以理論上,華強北任何一款帶藍牙功能的電子產品都可以接上AI。能做這道工序的軟件公司在深圳很密集,把成熟的硬件產品送去接入AI軟件,一天之內就可以調出樣機。
用他們的話說,在這裏,“AI是個筐,什麼都能往裏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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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翻譯”
雖然已經被AI包圍,但我們發現,10個華強北檔口老闆裏,可能有7個人不清楚產品搭載的是什麼大模型,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懂AI。
今天的華強北仍是傳統硬件的天下,AI只是這裏的副產品。越來越多檔主會拿幾件貨放在顯眼的地方招徠顧客,但他們賺錢的大頭還是靠耳機、充電寶、吹風機這些經典爆款。
華強北的客戶也仍是那些海外面孔,每天接待外籍客戶約7000人。前述物流老闆告訴我們,與耳機、手機、平板“老三樣”相似,華強北的“平替”AI產品主要出口海外,佔比可以達到七成左右。
不過相較於“老三樣”主要出口亞非地區,AI產品更多出貨到歐美國家,他們更願意用相對低廉的價格體驗新的科技。
有趣的是,這樣的客戶結構,讓華強北人對AI形成了獨特的理解:截至目前,在華強北,AI的作用,等同於翻譯。
除了少量AI毛絨玩具等陪伴型產品外,從耳機、眼鏡再到各種各樣的翻譯器,華強北AI硬件的核心功能幾乎都是翻譯。歐美地區語言衆多,這些小巧實用的翻譯器應用場景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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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甚至也會看到一些“抽象”的產品,比如主打翻譯功能的藍牙音響和充電寶。雖然當我們問檔主“誰會用藍牙音響和充電寶翻譯”時,對方也答不上來,但這些產品背後,也是樸素的用戶思維。
此外,就像過去針對海外審美定製變形金剛造型的音響和耳機一樣,如今華強北的AI也支持定製。一家出售AI鬧鐘的檔主告訴我們,這款鬧鐘目前支持翻譯英語、俄羅斯語、法語等8種語言,但如果某個國家或地區的訂單超過3000單,可以聯繫工廠給鬧鐘增加這個地區語言的翻譯功能。
總之,AI時代的華強北其實很大程度上和以前一樣,它既是最前沿電子產品的博物館,也的確是廉價複製品的集散地。但變化也在悄然發生。
比如,很多檔主開始摘下“xx電子”的招牌,今天走進龍勝電子配件城,有三分之一的檔口叫“智能穿戴”“AI潮品”。華強北的面孔也變得年輕,剛剛畢業的00後老闆們操着流利的英語,向海外客戶介紹最新款的AI眼鏡。
再比如,以前,華強北身後的電子廠們大多在背後做批發,如今越來越多轉型AI硬件的工廠自己開出檔口做體驗店,因爲他們逐漸意識到,AI時代的消費者需要“情緒價值”。
華強北的老闆們賣着自己看不懂的AI,而AI也用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把華強北人拽到了時代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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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螃蟹端上桌
客觀地說,給上一代硬件加上“便宜”的AI,再放到市場上快速迭代,這種AI硬件的“華強北”模式,可能在全世界範圍內都難以複製,它依賴的是獨特的華強北生態。
在華強北賣貨,試錯成本極低。這個各類電子產品密集流通的大市場裏,很多檔主批量進貨前,會先去其他檔口拿一兩臺試水。
檔主們雖然樂於嘗試新事物,但也從不戀舊。更好的產品問世,上一代硬件就會被快速下架。
在華強電子世界開“AI集合店”的老李認爲,如果以出貨量算,華強北第一個爆款AI硬件應該是上半年問世的“小智AI”套件。這是一款電路板裸露在外的電子元件,能通過“語音輸入—轉文字—大模型輸出—轉文字”實現AI語音交互。
一臺“小智AI”定價80元,在今年4、5月,這家檔口一個月能賣出上千臺。
但隨着語音交互的玩法越來越成熟,不出兩個月,小智就從華強北市場上消失,被塞進AI萌寵等各種更精緻的產品裏重新上架。
另一方面,華強北的硬件效率極高。這裏每一個人都有爆款思維,上游的工廠時刻關注着Tik Tok、行業新聞,瞭解市面上什麼樣的產品火爆,然後買來拆機、復刻出“同款”,再拿到各個檔口推銷。
圖源:小巴拍攝
老李告訴我們,不同類型的AI硬件產品開模難度不同,但量產週期一般不會超過三個月。如果是耳機、眼鏡這類硬件形態已經高度成熟的產品,確實能做到“上午設計、下午打樣、次日量產、一週出海”。
對於“華強北速度”,36氪曾報道一組數據:“2025年,當一個創客站在華強北商圈中心,方圓1公里內,能從1350家公司找設計,3200家公司找研發,小樣測試有1260個選擇,量產供應商達3480家。”
靠着高效的供應鏈和大膽的試錯,華強北用最樸素的方式闖進了AI硬件浪潮中:不是第一個喫螃蟹的人,但卻是最快把螃蟹端上桌的人。
而這種模式,也讓華強北在激烈競爭的AI戰場佔據了一個獨特而關鍵的生態位。
在消費端,它一定程度上擔任了市場試驗和消費者教育的角色。
一個業內較爲一致的觀點是,因爲國內缺乏軟件付費訂閱的土壤,所以AI商業化的最終出路大概率會是與智能硬件結合。
但AI硬件行業經歷3年野蠻生長後,仍在不斷定義和迭代的過程中,真正出圈的產品和企業寥寥無幾。
對於這個尚處早期的行業,日均客流超60萬的華強北,就成爲了一個面向全球的巨大展臺。每出現一款滿足“一萬臺定律”的AI硬件,嗅覺靈敏的華強北人會以驚人的速度做出仿品,放到櫃面上去接受市場的檢驗。
即使很大一部分消費者把它們當作“買個新鮮”的一次性消費品,但一樣產品能在這些“一米櫃檯”上存活下來,很大程度上也被證明了商業模式的可行。
圖源:小巴拍攝
反過來看,被華強北淘汰的那些產品,也在這裏接受了一次壓力測試:這個買家和賣家都格外挑剔的市場上,每一分價格都必須值得更好的體驗和審美。
在供給端,華強北是一個連接產業上下游的中介,能吸引無數敢於創新的AI硬件創業者。
智能硬件從業者蟹殼告訴我們,華強北一直是周邊工廠的重要營銷渠道。近年因爲地價飛漲,這些工廠逐步分散到了東莞、惠州等環深圳地區,讓華強北的集中展示功能變得更加重要。科技公司在尋找合適的硬件載體時,常常會先去華強北挑選樣品,然後溯源到上游的工廠尋求合作。
所以當AI硬件創業者來到華強北,可能會感到振奮:任何一款消費電子產品,只要你想,都能植入AI;只要有方案,都能做出來。
宏觀地看,這種快速響應的市場實驗,以及高效的供應鏈,讓企業有意進入這個領域做研發創新的時候,土壤已經高度成熟。華強北出於市場自發逐利性質的小步快跑,客觀上給AI硬件創業創新提供了富饒的土壤。
結語
位於華強北路現代之窗大廈的華強北博物館,回顧了華強北四十年的歷史。每一個時代的硬件符號在這條時空長廊裏依次陳列,在入口處,我們看到了中國第一臺電子收音機、第一臺“大哥大”,而AI眼鏡、AI鬧鐘和AI鼠標被放在終點,代表着華強北未來的可能。
它們串聯起的,不僅是華強北的四十年,也是一部中國電子產業的進化史。
每一次浪潮湧來,華強北都以某種姿態立在潮頭;而潮水退去的時候,又總會留下一些痕跡。在智能手機時代,這裏走出了華爲、傳音這樣的終端品牌;那些代工廠裏,則成長出了聞泰、綠聯等一批細分賽道龍頭。
華強北博物館
今天,這些看似普通的AI檔口與背後的工廠中,或許也正孕育着下一個十年裏改變行業的名字。就像吳老師所說:“當AI席捲而來時,一個偉大的消費熱點的引爆,將是‘0到1’的創新和‘1到無限’的完美合謀。AI帶來的需求升級,正在貫穿這片生機勃勃的電子森林。”
而對於華強北來說,最重要的或許不是誰在這裏賣什麼產品。這裏的人和貨來來去去,但當潮水一次次湧來,它始終在與浪潮共舞,從未老去。
本篇作者 | 溫若梅 | 責任編輯 | 徐濤
主編 | 何夢飛 | 圖源 | V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