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把文學名著搬上話劇舞臺的成功之路——觀陝西人藝“藝海秦風”駐演上海
第一,我對上海國際藝術節組委會爲陝西人藝這五部把“”茅盾文學獎”文學作品改編的話劇(《生命冊》《平凡的世界》《主角》《白鹿原》《星空與半棵樹》)搭建集中演出平臺《藝海秦風》這一明智之舉,表示由衷的敬意。因爲這讓中國西部的話劇重鎮——陝西人藝,有了一次通過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這個重要平臺與世界、與全國同行對話的極好機會。這種交流互鑑是藝術節的其中應有之義,而且這次的“主題駐演”對於國際藝術節來說,帶有開創性,值得充分肯定。這充分顯示出上海國際藝術節的視野廣闊、包容性強。
第二,我要向陝西人藝多年來、特別是近十年來以可貴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高揚地方文化優勢、配置地方獨特的文化資源、強化自身鮮明的審美特色,培育自己劇院獨特的文化品牌,努力走向全國乃至世界的戲劇界,這也是一種明智之舉。中國各省的話劇,從一定意義上講,都是各省的人民以富於地方特色的語言審美地把握世界的獨特創造。因此,愈有地方文化特色和審美個性的劇團愈能在話劇百花園裏爭奇鬥豔、大放異彩。中國的話劇界如果多有一些像陝西人藝,像北京人藝,像遼寧人藝,像上海話劇中心這樣注重揚自家審美優勢、配置自家文化資源,創作出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話劇,去走向全國,進而走向世界,那麼,中國話劇界的百花齊放便指日可待。這對那種一窩蜂地爭拍某一同類題材,丟掉自己的獨特審美優勢和地域特色的同質化、雷同化創作傾向,正是一種有力的匡正。
第三,我認爲從這五部劇看,陝西人藝已積累了從文學思維到話劇思維轉換的豐富經驗。有經驗,當然可能也有應該吸取的教訓。從文學思維到話劇思維,是兩種不同的審美思維把握世界。如果說,從人類文明史看,藝術(如巖畫等)是先於文學的;但研究當代藝術,須知諸般藝術形式包括話劇在內,其基礎都在文學。文學著作沒有具象,是通過文學語言達於每個個體化讀者的閱讀神經的,激發每個讀者產生對應的空間聯想來完成審美鑑賞。而話劇思維是一種具象思維,是一種有聲音、有畫面的視聽語言作用於常常是作爲羣體存在的觀衆的視聽感官,激發每位觀衆產生一種對應的時間聯想來完成審美鑑賞的。兩者相較,時間聯想較之空間聯想較爲容易。看舞臺劇《紅樓夢》,大觀園在舞臺上是被舞美設計師具象化了的;而讀小說《紅樓夢》,大觀園是曹雪芹用平面的文學語言描繪出來的,是沒有具象的。惟其如此,文學鑑賞確實更具有基礎性。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五四節視察北京大學時就精闢指出過,改革開放和中國式現代化(當然包括文化強國建設和文藝繁榮發展)“離不開哲學精神的指引,離不開歷史鏡鑑的啓迪,離不開文學力量的推動”。所以,改編文學名著併成功地搬上舞臺,乃是新時代繁榮話劇藝術的重要一途。在這方面,陝西人藝功在當代,蔭及千秋!
這兩種思維的轉換,我們的前輩作過很深入的研究,比如說我的老師鍾惦棐先生,就介紹我們好好讀一下匈牙利美學家布魯斯東的名著《從小說到電影》,前輩們打過一個很生動的比方,說一部小說改編成電影或者是戲劇,改編者不應是匍匐在小說家膝下忠實的翻譯者,而應該成爲站在小說家肩上的創造者,要把小說喫透、消化透、理解透、粉碎掉,留下一堆閃爍着小說文學思維精靈、精神火花的創作元素,然後再按照話劇思維的藝術規律去重塑一部話劇塑藝術之山。這條道路是非常艱鉅而漫長的。十餘年來,陝西人藝在這方面鍥而不捨、辛勤耕耘,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取得了可喜的成就。我們只需要把五部作品比較一下,每部各有得失,但能互補生輝,共同啓迪我們將文學思維成功轉化爲話劇思維。
第四,看了首次公演的話劇《星空與半棵樹》,感慨萬端。陳彥的幾部長篇小說,可以用王元化先生化對作品的評價品標準來說,是“有思想的藝術與有藝術的思想的統一”。陳彥小說當中的思想性非常深刻,但這種思想性是審美化藝術化表現出來的,不是公式化概念化喊出來的;他的每部作品在藝術性都有新的追求,但這種追求又承載着深刻的思想內涵,而決非“爲藝術而藝術”。從《裝臺》喻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大舞臺要靠每一位刁順子這樣的普通民衆以誠實勞動添磚加瓦來共建;到《主角》,又深化到形象揭示了更深層次的思想,即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化歷史進程中藝術家作爲時代主角的歷史擔當;再到《星空與半棵樹》,題旨更宏大、更深邃了,我們的主人公既有星空那樣宏大的理想、信仰和執着的追求,同時小人物們又有執著於半棵樹的官司是非捍衛尊嚴和追求公正的韌性鬥爭精神,人與自然的和諧神相處的生態意識,公平正義的法治意識,這些思想都是藝術化、審美化表現的。這是我們今天應該大力提倡的。
末了,我理解導演在這部話劇裏設計了動物世界營造意境的初衷,我也欣賞沿用小說裏貓頭鷹的藝術設計,但是羣體動物的表演我覺得有點過度,竊以爲“作爲形式的意味”似乎甚於“有意味的形式”。因此,我建議對羣體動物的戲分要搞減法,使這部戲更精粹、更凝練,思想與藝術都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