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觀衆席|《海上生民樂》:跨越時空的中國音樂文化美學觀念的創新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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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上海,步入金秋。

上海民族樂團《海上生民樂》演出已一百多場,好評如潮。每每謝幕,觀衆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響徹音樂廳。作爲2021年推出的上海音樂文化的品牌之一,這場音樂會催生了萬千熱愛中國音樂的聽衆羣體走進音樂廳,是讓人感慨的。對於中國音樂文化的想象,如晨曦般灑落在美好的城市上空,爲我們探討這個時代的中國音樂的聲音、中國音樂文化價值、中國音樂美學趣味增添了自信、增加了美好。

上海自近代以來一直是中西文化的匯聚點,回想,當1925年“大同樂會”以新型民族管絃樂隊奏出《春江花月夜》時;當1959年上海民族樂團演出《東海漁歌》之時;當1963年“上海之春”二胡獨奏《二泉映月》使年輕的閔惠芬成爲民樂之星;當1984年絲絃五重奏《歡樂的夜晚》的表演模式如同雨後春筍般地成長;當1991年《龍騰虎躍》以中國吹打合奏樂的磅礴氣勢,以新的重組和表達在舞臺爆發。毫無疑問,上海的中國民族樂器的藝術理念走在了時代的前端。

近年來,在中國文化的重建復興繁榮中,一系列優秀作品搬上舞臺,中國音樂文化自主性表達顯現出多重的樣態。《海上生民樂》所表現出的朝氣與靈動,激發了蓬勃的民族器樂藝術的發展,這個年輕的羣體以“海派文化”“兼容幷蓄”的城市美學特色,營造了整場音樂會表達的審美基調。音樂會所表現出的探尋、追尋、重生、再生的藝術創造和表演理念,將這些獨特的中國樂音,由年輕一代演奏家以令人稱讚的高水準藝術表達,張揚了新時代的風采。這裏既有色彩繽紛的民間音樂基礎沉澱、也有當代世界音樂文化資源的共享,更有年輕一代光榮綻放的藝術追求。歷經七十多年中國民族器樂專業音樂教育的錘鍊,從向民間學習、曲目整理、作品創作、樂器改良到表演實踐、再到舞臺呈現,幾代人前仆後繼,而今所顯現的豐碩成果,令人欣喜,尤其是年輕的藝術創造力量,照亮了未來更光明之路。

音樂會名稱取自唐代文學家、詩人張九齡的詩句“海上生明月”,本身即蘊含“天人合一”的中國美學精神,其標題文字的逆行也隱喻了“月明生上海”的多重人文、自然與地域的寬泛內涵。從2016年的《海上生民樂》音樂會版到2021年上海音樂廳開始首輪駐場的“沉浸式音樂現場版”,在舞臺視覺的呈現上,光影切換的多媒體技術幾乎是現代舞臺的標配,但是當流傳千年的樂器骨笛、篪、排簫、尺八聲音吹響《汲古》《水行》《火舞》,遠古時期的夢幻或許只有在這樣獨特的音響下,瀰漫着時空轉換的東方色彩愈發久遠。聲響的明暗與留白、長氣息線條的虛實對比,形成“以靜顯動”的時間體驗。而《墨戲》《山水》被引入一種“觀照性”的審美狀態,書法、山水畫由近及遠,古箏、箜篌、中阮彈撥樂器的顆粒音質,猶如山水筆墨,濃淡相宜。尤其是古箏獨奏《墨戲》,整部作品簡潔高古,慢板樂段語彙流露出的音韻意味深遠、隨着快板樂段音型逐漸疊加、雙手劃奏的音型直至焦墨勾勒的形態輪廓,將點狀、線狀、塊狀之間自然銜接。樂曲創作及演奏家醇熟的技法呈現出既有書法氣息調意的運筆,又有水墨渲染的山石紋理氣韻,在樂音中與“絲竹管絃”“惠風和暢”“曲水流觴”的中國式獨特的文化意象合一,雖爲獨奏、一器、一音、一韻卻氣象萬千。

琵琶二重奏《離歌》改編自古曲《霸王卸甲》,這個千古流傳的歷史故事,有過多種藝術改編版本,霸王項羽與虞姬的愛情被譽爲千古佳話,感天動地。此版的改編彰顯年輕一代創作者、演奏者對傳統文化的深度理解,二位琵琶的演奏與京劇人物的互襯,琵琶大幅度的輪指對答唱和、一詠一嘆滄然悲慼,氣息的控制與豐滿的技術抑揚有控,中國器樂的表達方式,來源於千年古老文化的血脈傳承,即便是重構,依然可見傳統文化的底蘊與生命力。

從遠古走來,喚起《穿越》《蜂飛》《絲路》的熱烈,舞臺氣氛由追憶沉靜式轉入靈動的節奏抑揚,在連接西域這個重要地域的音樂語言中,人們清晰地聆聽到“絲路”之音的飄揚,遙想,那時有多少樂器由此進入中國、有多少靜態的壁畫樂手造型讓人浮想聯翩。樂手們在嗩吶吹奏的循環換氣、快速吐音、滑音、顫音的形形色色技法中,將東亞西亞、民間樂種的濃烈火紅,穿越在觀衆中間,現場互動將炫技性達到高點,如此火紅熱烈,你似乎聽到皖西、魯西南嗩吶故鄉民間吹奏的大喜大悲,這是傳統與當代的融合,演奏家情感的表達、樂音的華彩運動,是技術昇華的表現,是中國本土文化的一種渲染方式,是東方美學相似的聽覺審美趣味的融合,正應了馮夢龍所說的“民間性情之響”的文化魅力。合奏《絲路》壓陣出場,樂隊排列打破以往舞臺固有形式,作品創意並非簡單的傳統復刻,而是在西域古典素材與現代聽覺語言之間強化音場的張力。吹管、彈撥、拉弦、敲擊樂器多元層次的音響空間大放光彩,快速而富有動力感的節拍節奏循環傳遞着一種年輕的新生力量。

走過千山萬水,傳統文化的種子生生不息,一代又一代中國藝術家從最早的樂器音準、音質、音響的不斷試驗、創作與技術的教育培養,到今天的精彩技術呈現,一派生氣!當然,今天的舞臺藝術有場景式、景觀式多媒體外在渲染,聽覺品質也已是現代舞臺藝術重要的一項環節,民族樂器的個性在電子音樂烘托下,底色鋪陳不失品性,同時在色彩的分配上有融合有襯托的,民族器樂表現的邊界與分寸感明晰,音響不再是單純的聲音符號認知,而是成爲當代創造對聲音的訴求。事實上,我們已經適應並擁抱今天的“新民族音樂”,傳統樂器與當代電子聲響設計,現代錄音與空間聲效技術,擴展了民族音樂的音場與質感,而構成具有時代氣息的音樂自身還是最強大的內在驅動力,顯然,這種張力帶來的現代感,正在體現着中國藝術在“傳承與創新”之間的動態平衡,並以超越以往的音樂會格局與範式,逐漸形成大衆所喜愛的存在方式而廣受好評。

上海民族樂團推出的《海上生民樂》不僅是一場音樂會,更是一次穿越時空的文化旅行。他們正在成爲經典,從傳承、保護複製、改編的階段,進入了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新時期。人們期待着通過民族音樂的當代演繹,構建一個充滿中國美學意蘊又具世界視野的藝術空間,向世界展現出中國民族器樂藝術獨特的文化價值與藝術魅力。

(作者爲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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