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第一位女首相：爲何右翼偏愛女性領導人？
“The town’s on fire, the woman’s flames are reaching higher（城鎮熊熊燃燒，女人的火焰直衝雲霄）。”
文 / 巴九靈
10月21日，64歲的高市早苗迎來巔峯時刻，當選日本第104任首相。她創造了這個島國的歷史，成爲日本第一位女首相。
兩週前，她表達了遙遙領先於996的牛馬覺悟：“我將拋棄‘工作與生活平衡’這個詞。我會工作、工作、再工作、繼續工作、一直工作下去。”
圖源：網絡
這位連講5次“工作”的女人，其首相競選之路可謂是一波三折。即便她登上“鐵王座”，打破了日本政治的玻璃天花板，但執政之路依舊佈滿荊棘。
原有執政聯盟已然破裂；她所屬的黨派，權力根基遭到嚴重腐蝕；複雜的地緣關係與國內經濟的低迷……這一切，都構成了對這位日本歷史上第一位女首相領導力的嚴峻考驗。
涉險過關
10月3日，第三次參加自民黨總裁競選的高市早苗，成了該黨的首位女總裁。當時輿論普遍認爲，在自民黨與公明黨組成的執政聯盟下，她距離日本首相之位，就剩下臨門一腳。她本人也信心十足，還發布了施政的大綱。
但接下來的17天，卻堪稱政治過山車。
當選自民黨總裁的高市早苗與公明黨的總裁進行會晤，但會晤之後，公明黨直接宣佈，退出聯盟，絕不支持高市早苗競選。
10月10日，公明黨首席代表與高市早苗會談
自民黨成立於1955年，在絕大多數時間裏，它都在日本政壇佔據主導地位。只要自民黨在衆議院保持多數席位，其新當選的黨總裁便會被默認爲新的首相。
1998年，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中慘敗，喪失了在參議院的過半數席位，政權基礎動搖。爲了穩定執政，自民黨便尋求與在野黨的合作，次年，公明黨正式加入，確保了執政聯盟在國會兩院的穩定多數，從而維繫了自民黨的長期執政。
上一任自民黨總裁、首相石破茂執政期間，曾有過兩次國會選舉，但執政聯盟均未過半數席位。這創下自民黨建黨以來的最差成績。隨後，石破茂辭職。
這背後，是民衆對自民黨“黑金醜聞”的不滿。2023年11月，自民黨陷入“黑金”醜聞，其黨內派系通過下達派對券銷售指標，將超額款項作爲“回扣”暗箱操作返還給議員，以此規避監管，形成祕密資金。
公明黨要求自民黨對企業和團體政治獻金加強管制，與高市早苗會談，但雙方的改革分歧無法調和。公明黨認爲自民黨缺乏解決問題的誠意。
高市早苗當選總裁後，對黨內高層職位進行調整，任命深度捲入“黑金”醜聞的議員擔任黨內高層。這又引起公明黨不滿。
“黑金醜聞”是自民黨的問題，但作爲聯合執政夥伴，公明黨也受到了波及，在近期的地方和國會選舉中，席位數有所下降。公明黨擔心繼續與缺乏改革誠意的自民黨捆綁，會進一步損害其支持基礎和形象，因此選擇退出聯盟，果斷切割。
26年的聯盟，到此爲止。
三個在野黨們聞着味道就來了。他們共同推舉了一位首相候選人。如果這些在野黨能夠成功團結，將有機會推翻自民黨的長期執政地位。失去公明黨的支持，自民黨的席位票數將出現危機，高市早苗的首相夢也可能破滅。原本走過場的選舉，越來越熱鬧。
自民黨和高市早苗必須反擊。方法很簡單：找到新的執政盟友，以鞏固其多數地位。
在野黨們雖然是鑼鼓喧天，但毫無團結之心，堡壘被輕易攻破。在野黨之一的維新會，面對高市早苗的拉攏，迅速倒戈了。
雙方就議員人數改革、政治獻金等方面達成初步共識，合作模式採用的是“閣外合作”，即維新會成員不派人員進入內閣。這被解讀爲一種風險管控，在保持合作關係的同時，維新會無需爲自民黨的預算及重大方針揹負共同責任，一旦形勢有變，能夠腳底抹油，迅速開溜。
高市早苗在會見立憲民主黨總裁後發表講話
雙方也有互相利用的基礎。
高市早苗是堅定的右翼保守派，維新會雖然在野，但也是一個保守派政黨，其政治立場與自民黨的保守勢力有許多重疊之處。維新會需要藉助自民黨，擴大其在全國政壇的影響力。高市早苗需要維新會湊齊票數，助她成爲首相。
安倍學生
與衆多出身優渥的日本政客不同，高市早苗的成長環境非常普通。她在古都奈良附近長大，母親是一名警察，父親則供職於一家汽車零件製造廠。
她的母親教育她，要做一朵“緋紅玫瑰”，既要保有女性的溫婉，也須長出對抗不公的尖刺。
嚴苛的家規並未馴服高市早苗。她在高中時已鋒芒畢露，其屢破校規的行徑，堪稱“慣犯”。大學時，高市早苗喜歡騎機車，曾獨自一人，騎着摩托車遊歷日本，她還喜歡音樂，是一支重金屬樂隊的鼓手。
年輕時的高市早苗
儘管她已獲得了東京精英私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她的父母仍施壓讓她就讀於神戶大學。她在採訪中曾表示，父母認爲她是女孩，因此不需要大學教育，並且他們想省錢來支持她的弟弟。
大學畢業後，她進入著名的松下政經塾深造，該機構素以培養青年政商領袖而聞名。20世紀80年代末，她將目光投向日本當時的主要經濟競爭對手美國，在美國一個議員的辦公室實習，瞭解美國國會的運轉以及該國的外交政策。
歸國後，她做了一段時間的電視評論員，呈現的是一副犀利、好鬥的辯論者形象。1993年，憑藉“政治改革”的政綱，她在老家奈良以無黨派身份成功當選國會議員，從此開啓政壇生涯。她的父親用退休儲蓄資助了她的競選活動。
在國會任職初期，她便與議員安倍晉三結成了持久的聯盟。安倍曾是日本史上任職最長的首相之一，他兩次當選首相，兩次任命高市早苗入閣。安倍在高市早苗的老家奈良被刺身亡後，她萬念俱灰地稱，自己“從未感到如此身心俱疲，消沉至極”。
從政後，她的搖滾激情仍在，包裏總是裝着鼓棒，靠抽空擊鼓來舒緩壓力。
在自民黨內地位上升的那段日子，她轉向聽英國重金屬樂隊深紫的歌曲《Burn》來減壓。歌詞中有一句是： “The town’s on fire, the woman’s flames are reaching higher（城鎮熊熊燃燒，女人的火焰直衝雲霄）。”
她的仕途是上行曲，但日本的命運似乎沒有變化。她從新人議員熬成首相，日本從“失去的十年”拖成“失去的三十年”。這是一個容納了經濟停滯、人口老齡化、通縮、債務等多個小主題，不斷被中國人當做警鐘，拿來對比與學習的大課題。
不變的似乎還有解藥。高市早苗的經濟政策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安倍經濟學”，即包括積極的財政擴張、寬鬆的貨幣政策以及結構性變革這三支箭。此外，她還增加了一支箭，即減稅。
她和安倍一樣，具有強烈的保守右翼保守色彩，主張修憲、強化安保以及維護傳統日本價值觀，曾多次以內閣大臣的身份參拜靖國神社並淡化日本在二戰時期的暴行。
安倍晉三與高市早苗
她的行動又和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有幾分相似——抨擊行爲不端的外國人作爲競選活動的開場白，承諾嚴管移民和旅遊業，並宣揚“日本回來了”的口號。
女性策略
高市早苗也帶來了顯而易見的變化——即她本人。
日本女性在政界的代表性嚴重不足。一份數據顯示，日本衆議院女性議員比例僅約16%，在183個國家中排名第141位。《經濟學人》替諸多西方媒體表達了觀點：“任命女性首相無疑是日本在性別平等道路上邁出的破天荒的一步”。
高市早苗已承諾將吸納更多女性入閣，其內閣將迎來史上首位女財務相。此外，她曾公開談及自身面臨的更年期健康問題，並誓言要擴大女性保健服務的覆蓋面。
女財務相：片山五月
圖源：路透社
和她的偶像撒切爾一樣，高市早苗在對待性別議題時，是一種矛盾綜合體。
高市早苗與同黨議員山本拓的婚姻在2017年因政見不合而破裂，卻於2021年破鏡重圓，因爲“剪刀石頭布”女方獲勝，山本做了一個在該國不多見的舉動，在復婚時改隨妻姓。但她在允許夫妻別姓、承認女性皇室成員繼承權等關鍵社會議題上固守傳統，反對改革。
從意大利總理梅洛尼，到法國國民陣線主席勒龐，再到德國選擇黨黨魁魏德爾，這三位女性，引領了歐洲極右翼的強勢崛起。而在東亞的日本，則是高市早苗。
有評論認爲，這些女性右派政客的崛起，是社會焦慮情緒和政治營銷策略合力的結果。
日本報紙報道高市早苗
社會情緒方面，在性別和移民、全球化等議題引發焦慮的背景下，部分選民，包括一部分女性選民，希望有一位女性來堅定地捍衛這些傳統的社會結構和價值觀。
政治營銷策略方面，右翼政黨往往面臨“排外”“強硬”的刻板印象。由女性擔任領導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柔化”政黨的強硬形象，使其看起來更具現代感和親和力，更容易被主流社會接受。
“從普通女性的角度來看，高市早苗是‘老男人’的偶像，”早稻田大學政治學教授中林美惠子對彭博社說，“她能從女性口中表達‘老男人’的觀點，並讓男人們感到高興。”
跛腳鴨？
高市早苗即將迎來外交的挑戰。
作爲日本的新首相，她或許將在本月底參加兩場重大峯會，在馬來西亞舉行的東盟領導人會議，以及在韓國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會議。
但她在戰時歷史問題上的立場，以及她的右翼身份，可能使日本與曾受其侵略國家的關係更趨複雜，爲其外交前景增添不確定性。
最大的外交挑戰之一，是如何跟特朗普搞好關係。
有消息稱，特朗普本月底將訪問日本，並與高市早苗舉行會談。外界預計，特朗普將敦促高市早苗兌現前任石破茂執政時期所承諾的價值5500億美元的對美投資。
當然，還有鄰居——中國與韓國。對中國，她的行爲與價值觀並不友好，在此不作贅述，但在日本，處理中日韓的關係屬基礎命題，如何平衡個人與國家利益，是每一屆日本首相的基本功，在過往的17天裏，已有類似的抉擇。
日本國內的經濟問題也非常棘手。
消費者價格指數已連續三年高於日本央行2%的目標，2012年的安倍經濟學，面臨的對手是通縮，而高市早苗的對手則是通脹。她當選後，市場預期會大規模“放水”，日經225指數又創歷史新高，而日元也面臨貶值壓力。
高市早苗的“兩難”在於，她如果忠實地踐行“安倍經濟學”的核心工具，採用激進的貨幣寬鬆和財政擴張，就會加劇當前最困擾民衆的輸入性通脹，在政治上可能受到選民的反對。如果她放棄或削弱這些工具，又會破壞她所承諾的經濟增長目標，這可能動搖她的權力根基。
上半年日本米價暴漲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自民黨與維新會的結盟，確保了高市早苗的首相職位，但兩黨結盟之後，在國會兩院的席位總數量仍未過半。這意味着，高市早苗執政基礎非常脆弱，她提出的預算和法案，都有可能因爲票數不夠而在國會“卡殼”或直接被否決。
除了安倍等少數人物，日本首相的更迭頻率是一年一換，最近五年已經換了四個。要想坐穩王座，高市早苗必須證明自己不是另一個過渡性人物，而是能夠帶領日本走出長期政治和經濟困境的領導者。
本篇作者 | 馬淚淚 |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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