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12000顆心
100多年前,曾經有一個著名的問題:這個世界會好嗎?在看完英國同時也是世界頂級心臟外科醫生斯蒂芬·韋斯塔比的第三本傳記《修復12000顆心》之後,相信會得到肯定的答案。斯蒂芬·韋斯塔比出生於二戰後嬰兒潮時期英國北部的貧民區,因爲小時候看了一個心臟手術的電視節目,從七歲起就下定決心要成爲一名心臟外科醫生。他的外祖父死於心力衰竭,也許是因爲目睹自己外祖父因心臟衰竭所導致的痛苦,他更加堅定目標,以便有機會使其他人免於這一痛苦。
《修復12000顆心》寫的是韋斯塔比作爲規培醫生(可以理解爲“職業實習期”或“臨牀學徒期”)的親身經歷,講述了一個個與死神賽跑、爭分奪秒的搶救故事以及與它們相伴的內心獨白。書的寫法像韋斯塔比醫生本人高超的手術技術一樣精彩。
《修復12000顆心》,[英]斯蒂芬·韋斯塔比 著,張慶美 譯,中信出版社2025年出版
作者從自己作爲手術醫生馳援外院一場謀殺案受害者手術的傷情講起,使人身臨其境。“手中的鑿子對準胸骨中線,用金屬錘不斷敲擊,伴隨着飛濺的骨髓,胸骨被一點點劈開。這個過程用電鋸只需要五秒就能完成,用鑿子卻要花上55秒。其中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保持鑿子與胸骨中線對齊上。”成功挽救傷者之後,韋斯塔比還沒來得及跟剛認識、一起並肩戰鬥兩小時的代理麻醉醫生寒暄,就被自己醫院的電話召喚了回去,一位手術後的住院患者心搏驟停。緊接着是另一個醫院的接診電話,一名高速公路上男性摩托車手發生交通事故,X光片顯示他的縱隔增寬,很可能是胸主動脈損傷,同時脊柱骨折。
作爲“創傷紀事”的案例回憶錄,韋斯塔比在字裏行間也帶領讀者瞭解當時英國醫療的發展水平以及英國的全民醫療體系,例如一位專科醫生要負責兩家醫院;在沒有CT掃描和MRI掃描的20世紀80年代,外科醫生依靠的僅僅是臨牀經驗、判斷以及自己的勇氣和擔當。
那個充滿挑戰、令人腎上腺素飆升的夜晚還沒有結束,雖然時間已經到了黎明,韋斯塔比又收到新的召喚,開車再去另外一個醫院救治一名剛剛出車禍撞死一對老夫妻的卡車司機。在去醫院的路上,韋斯塔比恰好路過了那個車禍現場,腦補了車禍的瞬間。患者的血壓已經降到50毫米汞柱,韋斯塔比憑藉經驗判斷,給他靜脈注射了一支腎上腺素。而此時的韋斯塔比,已經連續工作了24小時,全靠自己體內的腎上腺素維持專注。
醫生不進行道德審判,那是法官的職責;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而且要迅速、有效。在重症監護室用急救器械打開患者的胸腔,韋斯塔比看到因劇烈撞擊導致的心臟位移、心包撕裂伴心包內膈疝。“我用手中的剪刀精準地刺穿了緊繃的右心房,血噴湧而出。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在顫抖……這招奏效了。就像解開了勒在心臟頸部的絞索一樣,原本缺血的心室又充滿了血液……”在這場與死神的時間賽跑中,韋斯塔比又贏得一分。
圖源:視覺中國
與我們一般人不同,外科醫生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應對彷彿永無止境的各式各樣的突發性創傷。在簡單睡了幾個小時以後,韋斯塔比又被醫院的傳呼機叫醒,這次是一個12歲男孩的左胸被一根鐵管穿透——這是韋斯塔比第一次面對真正意義上的貫穿傷——在另外一個醫院等待救治。在英國的醫療體系中,醫院是分層級的,並不是所有送去急救的醫院都具有進行胸外科手術的條件(無菌手術室、相應的器械)與能力,這也是韋斯塔比一次又一次奔馳在各個醫院之間並不得不與陌生的醫護團隊合作的原因。男孩幸運地得救了,雖然他失去了一半的左肺。
除了講述一個個精彩的胸部創傷急診搶救案例,《修復12000顆心》也向讀者介紹了創傷救治的最佳早期干預方法,即簡單概括爲“ABC”的心肺復甦流程:檢查氣道是否通暢,確保患者呼吸功能,維持心臟循環功能,緊急輸血,心臟按壓或恢復心率。對普通人來說,這是寶貴的急救知識。
在書中,韋斯塔比也分享了個人去美國培訓那段時間的經歷與案例,深入反思了英國和美國不同的創傷急診反應模式。“(美國)醫護人員將她推入距接診區不到20英尺的手術室……直升機着陸後不到半小時,她的腹部已沿中線被打開……30分鐘後所有出血都止住了……住了五天院後康復出院了。”本書的最後一個案例極其精彩,那是他在巴西做訪問教授期間搭救的一個槍擊案中受傷的孕婦。由於孕婦在搶救期間已經發生過一次心肌纖顫,很容易猝死,他當機立斷在四分鐘之內將新生兒娩出;同時一手將心臟提起,一手將針直接扎入左心尖處,以手動的方式幫助心臟恢復功能。這一次他成功地挽救了兩條生命。
圖源:視覺中國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前述提到的患者一樣幸運,有一些病人因爲種種原因,最終沒能贏回生命。這也是韋斯塔比醫療職業生涯中的挫折與沮喪時刻。在本書中,有專門的一章講述那些“不必要的死亡”。站在行業頂尖的專業人士,除了自身的精湛技藝,對他的同胞更大的貢獻就在於對整個系統的感知與反思,探索開創性的工作方法,帶領整個行業向前邁進,做之前從未有人做過的創舉。比如提出“無需重症監護的心臟手術方案”,以應對英國當時重症監護室的牀位不足問題;提出“由外科執業護士採集冠狀動脈搭橋手術所需的下肢大隱靜脈手術策略”,因爲接受短期培訓的規培醫生有時難以勝任此項工作;在全球範圍內,韋斯塔比帶領的牛津心臟中心“首次成功將永久性高速旋轉式血泵植入患者體內”,這是心臟移植的代替方案。令人欣慰的是,這些舉措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也造福了全球患者,雖然對於韋斯塔比個人的聲譽而言,始終存在風險。“在心臟外科,死亡不可避免。”
在書的後記中,作者也提到了當前時代外科醫生所處的困境,“無所畏懼、敢於冒險的外科醫生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外科醫生羣體裏普遍存在的倦怠、焦慮和抑鬱問題,外科醫生心理、生理和經濟上的代價被刻意忽視。但他不忘鼓勵後輩的繼任者:“丘吉爾曾勉勵我們‘永不,永不,永不屈服’,將這種精神用於救治創傷患者上,儘管並非每次都能成功。”就像韋斯塔比曾經對一個年輕的外科醫學生說過的:“做這行是爲了病人,不是爲我們自己。我們或許會因此喫苦,但很少會在將來後悔。”讀完《修復12000顆心》,你真的會相信,因爲斯蒂芬·韋斯塔比這樣正直、勇敢、聰慧並敢於擔當的人的存在,世界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