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廣西北部灣海面上，幾條破舊漁船悄悄靠岸。船上人衣衫襤褸、面色枯黃，他們踩着齊膝深的海水跌跌撞撞爬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抓起一把泥土緊緊攥在手心——這是當時許多越南難民踏上中國土地時的真實場景。

誰能想到，近三十年後的2007年，聯合國難民署官員站在廣西僑港鎮的街頭，看着滿街的越南米粉店與中式牌坊交織的景象，不禁感嘆："這裏簡直是全球難民安置的奇蹟！"

要理解這場難民潮，首先要明白爲何越南境內會有如此多的華人。這段歷史可以追溯到千年前。

華人的來歷

早在秦漢時期，就陸續有中原人南遷至紅河三角洲。明朝滅亡時，一批不願臣服清廷的遺民選擇"南向安身"，他們帶着華夏文明的火種，在湄公河三角洲開枝散葉。這些早期移民被稱爲"明鄉人"，意即"明朝鄉人"。

19世紀中葉，法國殖民者開發越南，急需大量勞動力。此時正值中國東南沿海戰亂頻發，一批批廣東、福建人背井離鄉，跨越北部灣來到越南。

他們有的在西貢堤岸開墾荒地，有的在海防港當碼頭工人，還有的在河內經營小生意。到20世紀初，西貢堤岸區已成爲東南亞最大的華人聚居區之一，這裏廣東會館、福建會館比鄰而居，漢語私塾遍佈街巷。

1954年越南南北分治後，大量華人選擇留在南方。據1960年統計，越南華人總數已超過150萬，其中約130萬聚居在南方。他們掌控着越南南方約80%的工商業，從碾米廠到紡織廠，從銀行到航運，處處都有華人的身影。

爲何背井離鄉？

20世紀70年代末，越南統一後，政治格局發生鉅變。親蘇的黎筍集團上臺後，推行一系列針對華人的壓迫政策。

越南戰後試圖建立"大印支聯邦"，而中國成爲其戰略野心的障礙。爲爭取蘇聯支持，越南當局將矛頭指向國內華僑。

1977年起，越南通過"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強行接管華僑社團產業，凍結並沒收華僑存款。

據不完全統計，華僑除不動產外的損失至少30億美元。在南部地區，華人經營的工廠、商店被無償充公，許多家庭幾代人的積蓄一夜蒸發。

政治清洗同樣殘酷。越南當局否定先前承認華裔公民權利的承諾，在1976年人口普查中強制南方華僑登記爲"越南籍"，並清洗黨政軍部門的華人幹部。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大量華裔選擇逃離。43歲的孫文亮回憶道："我們在越南生活了三代，突然就成了''不受歡迎的人''。鄰居告發、商店被砸，連孩子上學都要捱打。"

1978年至1979年間，約26萬越南難民像潮水般湧向中越邊境。這些難民中，有的是祖上明朝時期就南遷的"老僑"，有的是法國殖民時期南下的勞工後代，還有的是抗戰時期赴越經商的"新僑"。儘管他們在越南生活了幾代甚至十幾代，卻在一夜之間成爲"異類"。

選擇海路的人擠在破舊漁船上，不僅要應對風暴和海盜，還要面臨斷水斷糧的絕境；選擇陸路的人則要穿越密佈地雷的叢林，躲避邊境哨所的槍聲。許多家庭在途中失散，不少人永遠倒在了逃亡路上。

面對突如其來的難民潮，當時經濟尚不發達的中國展現出驚人胸懷。政府下達指示：無條件接收所有難民，並提供永久性庇護，這一承諾在聯合國難民救助史上絕無僅有。

想要成爲中國人

在廣西北海僑港鎮，政府投入2900萬元專項經費，建造漁港、住宅、醫院和學校。12歲的難民孩子吳權佑至今記得："我們住進聯合國提供的帳篷不到一個月，解放軍叔叔就幫我們建好了磚房，還打了水井。"

在雲南邊境，政府新建和擴建了80多個華僑農場。難民們不僅獲得糧食定量供應——成人每月20公斤大米，兒童12公斤，還分到了耕地和農具。聯合國難民署1994年啓動低息貸款項目，鼓勵農場僱傭難民，幫助他們自食其力。

時光荏苒，當年惶恐不安的難民們，在這片土地上找到了新生活。

在僑港鎮，難民後代彭信偉經營着一家年產值超百萬元的海鮮加工廠。他的發展軌跡見證了小鎮經濟的"三級跳"：從1980年貸款800元買小艇，到1999年擁有價值百萬元的大船，再到如今發展遠洋捕撈業。

這個0.7平方公里的小鎮，如今固定資產達8億多元，擁有860艘漁輪，2006年捕魚量是1980年的62倍。

在浪灣華僑農場，吳權佑憑藉雙語優勢成爲中越貿易的翻譯，正爲出口30萬株木薯種苗的項目忙碌。而曾經的難民吳培良轉型近海養殖，年收入超過30萬元，帶領衆多鄉親走上致富路。

更令人感動的是文化的融合。在雲南的一個難民村，孩子們在學校流利地用中文背誦課文，回家後卻能跟着祖母學做越南春捲。

這種文化交融使得難民們逐漸認同腳下的土地，一位難民感慨道："以前在越南，他們說我們是中國人；到了中國，他們又說我們是越南人。現在，我們覺得自己就是這裏的主人。"

儘管生活日益改善，但難民們仍面臨身份認同的困擾。由於歷史原因，他們的國籍問題尚未完全解決。

但這並未削弱他們對中國的歸屬感。在僑港鎮的街頭，隨處可見越南帽與中山裝並存，越南菜與粵菜館相鄰。許多難民後代已成爲醫生、工程師，徹底融入了中國社會。

聯合國難民署在2007年的報告中指出，這些難民"已經成功地融入了社會"，生活水平與中國公民一致。人數也從最初的26萬增加到至少30萬。

歷史總是充滿戲劇性。當年那些抓着中國泥土不肯放手的難民，如今已在這片土地上開枝散葉。他們用三十年的時間，完成了一場從逃亡者到建設者的蛻變。

從越南驅趕華人的地緣政治算計，到難民們在中國重獲新生，這段歷史印證了一個道理：人道主義不是短暫的施捨，而是給予尊嚴和希望。

這些"賴"着不走的難民，他們的留下不是負擔，而是人類在動盪年代最珍貴的品質——包容與堅韌。

當僑港鎮的晚霞映照在歸港的漁船上，當華僑農場的橡膠林在風中沙沙作響，這些景象都在訴說着：有時候，最成功的援助，不是讓難民永遠記得自己是難民，而是讓他們忘記這個身份，成爲新時代的築夢者。

參考信源：

“漁業+”激發廣西北海歸僑小鎮活力——2025-05-02 環球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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