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捕上岸,老漁民闖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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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中旬,長達4個半月的伏季休漁期結束,東海全面開漁。

與此同時,長江十年禁漁已紮實推進至第五年。

江海交匯處的崇明島,見證了漁民們的人生走向。有的,出海遠航,搶抓一年中的“黃金捕魚季”,依舊以漁獲謀生。更多的,退捕上岸,依舊“靠江海喫飯”,找尋機遇謀求轉型。

圖爲長江禁漁前拍攝到的長江漁船。/採訪對象提供

僅崇明區,共有3000餘長江漁民。退捕上岸後,他們中,有人從跑船到跑車,有人做起海鮮直播,還有人被招募進巡護員隊伍,從“捕魚人”變爲“護魚人”。

一批老漁民“兼職”課外實踐指導員,向孩子們講述捕魚趕海的過往。他們曾使用過的魚梭、織網板等漁具,也成爲傳播漁文化的載體。社會組織也加入進來。

90後張楠待過外企、互聯網企業,也做過市場營銷。最終,她選擇回鄉創建起崇明區沐昕社區公益服務中心,反哺漁村。

她期待,藉由文化這個切入點,盤活漁村資源,支撐老漁民闖出新路,實現經濟價值、社會價值“雙豐收”。

拆船:老船長不忍落淚

沿着長江大橋一路向北,穿過成片瀰漫的水霧,盡頭便是崇明島。毗鄰大橋入口處就是一片錯落有致的漁村。與農耕村落散居的形態不同,漁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緊湊。

農民以地爲生,漁民靠魚喫飯。沒有耕地的漁民,只能在有限空間造房短居,長期生活在水上,每隔兩三天靠岸補給。

圖爲崇明漁村婦女正在織網。/採訪對象提供

緊湊的空間,無形中加強了人際聯繫。上世紀80年代,崇明曾設立新漁鄉,下設7個漁業村,全鄉近千戶。漁業村間彼此交融交流,自成了一條從捕撈、冷凍、運輸到銷售的全產業鏈。那是崇明漁業的“高光時期”,水產產量屢破紀錄,更有不少全國級、市級勞模從這裏走出。張楠的爺爺就是其一。

圖爲停泊在港口的漁船。/採訪對象供圖

但竭澤而漁的捕撈方式很快顯現弊端。上世紀90年代至本世紀初,崇明漁業產量不斷下滑。直至後期,不少“船老大”因當年“抽籤”未抽中資源豐富的漁場,乾脆暫停經營,避免入不敷出。那些抽到刀魚資源較豐沛漁場的“船老大”纔會開工,勉強賺取生活費。

魚兒越捕越小、漁民越捕越窮,逐漸沒落的捕魚業,給漁民生活帶來兩難。而一紙禁漁令後,究竟怎麼走纔有出路?

“要爲子孫後代留好漁業資源,道理大家都懂,可真到這一天,總歸難捨。”沐昕公益課外實踐指導員奚偉文說,作爲“漁三代”,他的祖輩、父輩都以漁爲生。直至今天,作爲一名村幹部,他仍與魚爲伴,幫助村民們一起轉型做貿易、電商直播。

圖爲不少老漁民仍記得拆船的一幕幕。/採訪對象供圖

奚偉文的親戚大多也都從事漁業。他還記得拆船的一幕。海風混雜着機油味,一艘鏽跡斑斑的漁船被鋼爪撕開船舷。向來冷靜自持的伯父忍不住落淚,“鐵疙瘩伴了我四十年,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看到這一幕,奚偉文的兒時記憶也被激活。酷暑炎夏,與悶熱異常的船艙相比,他和玩伴更愛待在透氣的甲板上吹風。船上工作沒有“朝九晚五”之說,24小時輪流看護、夜裏拉網是常有之事。“船上工作辛苦,也無法按點喫飯,但老漁民對船的感情很深。”

與老漁船一同轉型的,還有一批剛接棒父輩事業的70後、80後。他們大多從成年起跟着父輩四處跑船,經歷過半夜拉網,也熬過40℃的船艙。捕魚之外,他們幾乎身無所長。

“退捕上岸,對個體來說是一次重大的人生轉折。”張楠希望,這些曾爲長江大保護作出犧牲的漁船、漁民,不被遺忘。

護魚:老漁民化身“百科全書”

雖然自小生長在漁村,可關於漁文化,張楠瞭解有限。剛回村時,她甚至連水鳥的種類也分不清。她決定先把最瞭解漁文化的人“挖”出來。

對漁民來說,漁獲豐富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漁網的高質量。倘若網眼太小,魚容易被擠傷;網眼太大,魚又容易溜走。張楠心想,既然家家戶戶都織網,何不舉行一場織漁網大賽?

圖爲織網用的魚梭。/採訪對象提供

說來容易,可執行時,張楠心裏直打鼓。她決定讓祖輩出面幫忙吆喝。沒想到,出乎意料,老漁民們踊躍參與。他們不僅大方拿出自家魚梭,更亮出獨門祕技。

圖爲漁民們使用過的魚梭。/採訪對象提供

這次大賽,也讓張楠發現了漁民的另一面。“織網捕魚外,老漁民們也有才藝傍身,有人會書法、有人擅唱歌。”在她看來,老漁民缺少的是機會與平臺。

此時,張楠所在的崇明區沐昕社區公益服務中心已在業界積攢了一定口碑。張楠有了個新想法:能否讓老漁民擔綱戶外指導員?

原來,爲安置退捕漁民,當地政府近年來陸續招募了一批老漁民擔當協助巡護員,幫忙巡查長江沿線灘塗,尋找是否有“三無”船舶(艇)、浮子筏、地籠、絲網等。從捕魚到護魚,老漁民們轉換視角、身份,也算是找到新出路。可發愁的是,多年來積累的技藝無人傳授。張楠提出想法後,老漁民們依舊熱情響應。

性格活躍外向的周天寶率先“接招”。在一次讀書沙龍上,他拿起話筒,自然流暢地交流起捕子魚的往事。子魚,學名鱭、子鱭,因形狀如鳳尾,也被稱爲鳳尾魚。在崇明,逢年過節、喜慶宴席,往往有一盤五香子魚“壓陣”,皮脆肉嫩骨酥味鮮。可對漁民來說,子魚嬌貴難捕,從放網到拉網,要格外注意手勢、方法。周天寶邊說邊比劃,那些漁民們依水而生的往事靈動起來。

老周身上更大的魅力還在戶外。站在江堤旁,周天寶化身漁業版的“百科全書”,能接住孩子們拋來的各類問題。漲潮、退潮如何判斷?什麼樣的漁場資源更豐富?這些漁民們的基本技能,恰恰滿足了孩子們的好奇心。

圖爲當年的長江漁船條件艱苦,漁民們只能喝帶着苦味的淡水。/採訪對象提供

有時,不經意邂逅靠岸補給的遠洋漁船,老周打開“話匣子”。“如今條件好了,遠洋漁船上不僅有淡水,也有空調。”他給孩子們比劃出水泵的模樣。那是條件艱苦的長江漁船上的淡水來源。爲減少往返靠岸時間,漁民們常用水泵抽取江水,再用明礬沉澱。帶着苦味的淡水,幾乎是幾代漁民們的集體記憶。

“現在,這些記憶不再只屬於我們這些老漁民了。”看着孩子們好奇的目光,周天寶篤定地說。

煥新:老漁村有了新業態

受限於團隊規模,即便社會需求龐大,張楠能接下的訂單也有限。直至今天,崇明區沐昕社區公益服務中心僅有5名戶外指導員。

“老漁民能做的遠比巡岸多。”她一直琢磨,如何發揮更多老漁民的價值,通過漁旅融合,蹚出致富新路。

近幾年,張楠與團隊堅持在做的一件事是牆繪。環島江堤是天然畫板,上面五顏六色的層層牆繪是漁村的社交話題“入口”。日落時分,三三兩兩的老漁民聚在江堤碼頭,聊家長裏短,也聊彩繪上有趣的圖案。

圖爲崇明生態環境逐漸轉好,重現“鷺鳥翩翩”的場景。/採訪對象提供

這些牆繪的幕後畫師之一,是崇明區沐昕社區公益服務中心成員劉麟。曾做過專業攝影師的他,知曉畫面呈現的關鍵在於提煉“視覺記憶點”。牆繪亦是如此。在一處公認爲“最佳落日點”的江堤拐角處,他繪上了江豚、中華鱘。“這是長江中最有代表性的物種”,他回憶,兒時與玩伴登船時常能見到黑胖的江豚。孩子們更願意稱它們爲“江豬”。後來,長江漁業資源逐漸匱乏,江豚蹤跡難覓。直至近幾年,劉麟又聽聞江豚重新現身的消息。

新奇有趣的牆繪、名聲在外的環島自行車賽,爲尚未大規模商業開發的漁村帶來人氣。常有慕名而來的自駕遊客,沿着堤岸一路駛向最佳觀日點,在一片靜謐霞光中,等候海天一色的壯闊之景。

漁村民宿、漁船海釣、江邊咖啡館、後備箱集市……張楠腦海中劃過不少“金點子”。可迴歸現實,有限的漁村空間難以容納如此多樣豐富的業態。靠幾戶漁民單打獨鬥,難以長期、穩定地留住遊客。

她將視線投向了閒置廠房資源。“能否引入社會力量,打造漁業工坊,並提供餐飲、文創等一站式服務?”近來,張楠正醞釀與崇明土布跨界聯動。“土布、漁村都是崇明的區域標識,倘若兩者結合,說不定能擦出火花。”

圖爲崇明島上一隅。/採訪對象提供

日落時分,張楠與劉麟倚在江堤上回憶兒時捉魚摸蝦的灘塗。不一會兒,一羣跳跳魚結對出現。

蘆葦依依,鷺鳥翩翩,雲繞霧繚,江水滾滾。在這片氤氳着浪漫詩意的島嶼上,目睹着老漁村一點一滴地生長,張楠期待,這不只是一羣漁村青年們的“自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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