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南方一樣溫潤的北方 | 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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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樓下面的槐樹與槐花

週末到樓下乾洗店取洗好的衣物,安徽老闆告訴我:有空把家裏的大衣、毛衣拿出來晾曬一下,要不然可能發黴的——你看北京這天氣,潮得跟我們蕪湖沒差別了,客人存在我這裏的衣服,前幾天不得不又洗了一遍纔給人家送過去。

這樣的經驗之談必須言聽計從。問題是,兩個星期都快過去了,我居然沒找出一個合適的日子做這件事情。雨,幾乎每天都有。處暑那一週(8.17—8.23),就週五勉強是個晴天,隨着而來的是個潮嗒嗒的週末,之後呢,26日到28日,北京又迎來了罕見的持續了30個小時的降雨。統計數據告訴我:1月1日到8月28日,北京累計降水量達到800.8毫米,比常年同期(444.2毫米)高80.3%,比降水也不少的2024年偏多10.4%;這800毫米的降水,86.7%集中在6月到8月,同樣分別比常年同期和去年同期高出88.2%和8.4%。作爲比較,簡單地查了上海的常年平均降水量,1122.5毫米。一比嚇一跳,今年的北京(還有1/3沒過呢),尤其是這個夏天,在潮溼程度上,確實跟上海可以比拼一下了。回頭看看我那十多年前從婺源扛回來的樟木箱子——沒禁得住店家的三寸不爛之舌——箱體表面的裂痕好像合攏了一些,翹起來的箱蓋也彷彿平復了幾分。

這溫潤多雨的天氣,幾乎幫助我不必跨越千山萬水就實現了年少時的夢想。撐着花傘、穿着雨鞋,走在北方的幽深衚衕裏,我也屢屢變成了那個“結着愁怨”的丁香姑娘。油紙傘我也是有的哈,當年從杭州購得,但忘了塞在哪裏。這雨鞋,雪藏了多年之後,這兩年的利用頻率大幅度上升,我再也不用抱怨它是雞肋一樣的物件了。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毀掉了我的新鞋,一氣之下斥“巨資”購買了這雙名牌雨鞋,但一年到頭它的出場次數少得可憐,大多數時間灰頭土臉地蜷縮在鞋櫃角落裏,還特別佔地兒。從去年開始,我腳蹬這雙漂亮雨鞋、趾高氣揚地走在大街上的機會越來越多——要知道,大部分人還是以旅遊鞋洞洞鞋球鞋拖鞋倉皇應付呢,看着塗着鮮紅腳趾甲油的小姐姐們在雨地裏閃轉騰挪的狼狽模樣,我着實太得意了。有時候會想:機不可失,我是不是應該在樓下開個雨具店呀?

雨多陰天也多,給我騎行上班提供了便利。沿長安街從東到西,13公里,路面平整闊綽,更無電動自行車騷擾,騎共享單車我也能一路疾行。六七月份正是槐樹蔥蘢槐花盛開的時節,長安街上一片綠意盎然,小小的白黃色花瓣們密密麻麻躋身在綠葉叢中,枝頭盛放不住了,只能任由它們飄落下去,不一會兒地面上就白花花的一片,冷不丁頭肩上還能承接一兩片。騎行其中,浪漫中夾雜着心疼,於是就慢下來,默唸起唐詩:楊花落儘子規啼……春城無處不飛花……一日看盡長安花……

中午休息的時候,打着傘外出散步,雨後空氣新鮮溼潤,便道上更是落英繽紛,幾無落腳之地。我小心翼翼地走在沿河一側。那溼漉漉的護欄平臺上,除了落下來的槐花,其餘的小東西是什麼?湊近一看,呀!是蝸牛!一、二、三……多到數不過來。不少小傢伙已經從“蝸居”裏探身出來,慢慢向前爬行,有幾個好像還在觀望,只能看到小腦袋。雨後的它們,估計跟我一樣心情愉快吧。就像我的小貓花花,經常在下雨的時候,縱身跳上飄窗,蹲坐在那裏“無限神往”地凝望窗外,是在觀雨聽雨吧——它也變成個貓詩人啦。

多多的雨天帶來了詩意,大概還幫我省了點小錢。這個夏天,晚上洗澡之後,我甚至不用在臉上、身上塗抹什麼了,沒什麼不舒服,立秋之後也沒特別感覺。這要在往年或其他季節,如果沒有化妝水潤膚露的加持,沒幾分鐘臉上就乾巴巴得難以忍受。我那復旦大學畢業的南方同事,二十年前剛到北京的時候,保持着天天洗澡的好習慣,沒多久就放棄啦——皮膚幹得直掉渣渣呀。

煩惱也是有的,雨多蚊子也多,今年尤其多。現今在小區裏遛彎遛狗,不論何時,裙子是不太敢穿的,長袖長褲外加大蒲扇,走一趟一身汗。就是這樣,手臉腳踝還是不能倖免。鄰居趙姐一邊呼呼地扇風,一邊感嘆:今年的蚊子真神了,從臉上飛過去就能留下個紅點,根本不用停下來。暑期裏我冒失地在業主羣裏提了個建議,說現在雨多,雨後空氣特別好,能不能允許單元門在合適的時間敞開一段時間,換換樓道里的空氣?差點兒沒被拍死。除了安全因素,蚊子也是業主們的主要關切。我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很多時候也會想到和觀察到高溫多雨帶來的諸多社會影響,作爲“文青”的那點“小確幸”自然顯得矯揉造作甚至可恨了。7.24暴雨給北京帶來的人員傷亡、財產損失先不提,雨天,拿起手機點餐——包括那些平時不怎麼依賴外賣的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8月中,《自然·城市》(Nature Cities)發表了一篇文章,分析中國城鎮外賣員們在極端氣候中遭遇到的健康風險和不公平境遇。道理很簡單,城市居民無意中通過點外賣將高溫高溼暴露風險轉移到外賣員羣體身上了。我們的“食通社”也發佈了跟蹤報道。是不是在很多個瞬間,外賣員僅僅被當成了手機屏幕上移動的紅點?大雨中的外賣員們能從平臺上得到名至實歸的補償嗎?或者這額外風險背後的成本能通過供應鏈傳遞給點餐人員,特別是那些在大雨滂沱的深夜要喝奶茶的食客嗎?內卷背景下似乎沒有可能。

再要延伸一點,不禁要問,北方“南方化”,南方“極端化”——2024年廣州漫長夏季延伸至全年2/3的日子裏,重慶一連數十天高溫超過40°C,到國慶都開不了學,這個夏季的上海高溫天頻頻突破記錄——這正常嗎?坐在冷氣充足的空調房裏,人們很難對這個問題有科學認識。

終於,針對這個異常多雨的華北夏天,我似乎是第一次在面向最基層讀者的晚報版面中讀到了不同尋常的氣象解讀:在天氣尺度因素(短期因素)外,全球氣候變暖作爲背景和長期影響因素,以一整段的篇幅予以強調,“在全球變暖影響下,副熱帶高壓北界向高緯度拓展,爲其北抬提供了大尺度環流背景”。要知道,慣常的氣象新聞一般傾向於就事論事,以短期和局地因素爲主,甚少論及長期趨勢和深層次原因(參見最冷的天和最暖的冬 | 小黑,《文匯報》2022年3月2日第10版)。這一發現頓時讓我又振奮了一些。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應對策略才能更加精準。

在這個像南方一樣溫潤的北方夏季裏,借用弘一法師的遺言,我也有那麼一點點“悲欣交集”呢。

2025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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