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大藏·良渚|實證中華5000多年文明史的聖地,爲什麼是良渚?

來源: 更新:

“宇宙的盡頭在良渚?”“我在良渚當村民,在線求搭子”……小紅書平臺熱門話題“數字遊民在良渚”帖子下,不少年輕網友將位於浙江餘杭的這方水土形容爲“東方硅谷、高配大理”。而早在5000多年前,這裏就是長江下游環太湖流域先民們用腳投票的“充滿夢想的國度”。

7月6日“杭州良渚日”,意大利考古學家、羅馬第五區市政議員奧爾加·迪·卡格諾戴着草帽穿行良渚古城遺址公園,暢想良渚與羅馬遺址合作研究的可能性。她由衷讚歎良渚同行們,“對老材料的再生運用、古今結合的展陳體驗,顯示出專業精神和對文物的尊重”。

爲什麼是良渚?

Z世代、海外專家着迷的究竟是什麼?

“良渚是實證中華五千多年文明史的聖地”,步入良渚博物院,這行醒目大字或許透露了良渚IP密碼——這裏有穿越5000多年時光的“玉鳥”,有高度發達的“城市基建”,有“逆天造水利工程”的“黑科技”……距今5300年至4300年,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良渚文化,出現了發達的稻作農業、複雜的社會分工、明顯的階層分化和統一的精神信仰。這束良渚之光,照亮東方早期城市文明樣本,更見證着新時代的文化自信。

以玉載禮

杭州西北角,良渚文化的心臟地帶,融合東方古韻與當代美學的良渚博物院,由四組長條形建築錯落排布,俯瞰宛如四隻敞開的寶盒鑲嵌水中。設計師大衛·奇普菲爾德的巧思正來源於良渚古墓中出土的一組玉錐形器——將古文明收攏,留給後人一層層推開“珍寶盒”的蓋子。

漫步館內,連接展廳的天井水池裏,圓形玉璧狀石頭裝置成爲公認的“出片取景框”。

玉,是良渚文化的關鍵詞。玉琮、玉璧、玉鉞、玉鐲、玉璜等形制各異紋飾繁複的玉器,清晰展現出良渚社會已將“玉”制度化爲身份與權力的象徵。玉器製作工藝精湛,需經切割、鑽孔、雕刻等多道複雜工序,反映出良渚人高超的技藝水平。玉琮外方內圓,中部貫穿,四角刻有神人獸面紋,用以溝通天地人神,蘊含着良渚先民的宇宙觀念和精神信仰。

如何把玉的故事講給90後、00後們聽,讓更多人體會中華文明突出的連續性與創新性?良渚博物院社教專員潘嘉平從環腰牛皮包裏摸出一枚印有神人獸面紋的自制熱縮片,“平時講解中,碰到對玉器感興趣的讀者,我會送上小禮物”。自詡“文博說書人”,1993年出生的他比良渚博物院前身良渚文化博物館大一歲;2019年7月6日,“良渚古城遺址”獲准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是他進院工作的第二年。

講到中間穿孔的玉琮,四面雕刻神徽所用線條細到難以想象,他掏出熱縮片,讓參觀者直觀感受先民智慧。“1毫米寬度內甚至有四五條筆直平行細線,每條僅0.1至0.2毫米。很多觀衆會好奇,難道五千多年前就有微雕大師?一道道細線是怎麼刻上去的?帶着問題與好奇,逛展就不會是走馬觀花。”玉琮王上的神人獸面圖案,以各類變換形態在幾乎所有良渚玉琮上均有出現,這或可說明良渚社會已有相當統一的政體,也從一個側面彰顯了中華文明的統一性。

到了“宜子孫——漢代玉器集萃”展覽“環佩琳琅”活動,潘嘉平穿上燕尾直裾長襦,躬身示範古代揖禮,將“以行節止”化爲具象體驗。“良渚貴族們祭祀用玉,身上佩玉,甚至連漆器也鑲嵌玉粒。”玉璧刻紋也藏了很多細節,“鳥立高臺”圖案被部分考古學家認爲可能是良渚王國祭祀時的真實圖景,“同樣是雕玉鳥,紅山文化裏的形象是老鷹猛禽,良渚玉鳥則是神似燕子等性情溫順鳥類。”從玉出發,這位90後文博人爲觀衆科普採玉製玉工藝細節。比如,良渚人創作的玉琮影響後世,商代河南安陽殷墟遺址、四川成都金沙遺址都發現了仿良渚的玉琮。

從良渚博物院到良渚古城遺址公園,玉串起中華文明綿延的生命力。登頂莫角山,一河之隔的反山王陵,是當時規格極高的墓地,“玉琮王”“玉鉞王”等國寶級文物,皆出土於此。鍾家港古河道南段,曾出土大量玉料、玉鑽芯及燧石、礪石磨條等玉器加工工具;中段和北段,出土較多石器坯料、木器坯件等手工業半成品。岸邊復原的作坊展示區勾勒匠人制作玉琮、打磨石鉞的場景……5000多年前的敲擊打磨聲,彷彿仍在流淌迴盪。

玉的魔力甚至“救”了一些孩子。智力發育遲緩的孤獨症兒童桐桐,因偶然的良渚博物院之行,迷上玉琮神人獸面紋。母親李女士記得孩子盯了很久,回家後便塗畫出良渚符號的畫面,“一瞬間淚目了”。更多來自浙江省盲校的特殊兒童開始描繪想象中的良渚生活,稚樸畫作匯成“文明之光的折射:特殊兒童藝術展”。

治水溯源

如果說玉器珍寶濃縮了良渚人的族羣信仰和禮制體系,“水”則見證了發達農業文明。展廳裏良渚文化時期石犁、炭化稻米展櫃引人駐足。水稻生產離不開灌溉,先民利用山間溝壑修建規模宏大的外圍水利系統,有效調節水源。一座古老城市從溼地中生,井然佈局、嚴密防禦、水利系統與宮殿宗廟的規制,無一不展現出早期東亞城市文明的典範氣質。

《爾雅》裏雲:“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良渚,顧名思義,就是“美麗的水中小洲”。雨絲細垂,耳畔傳來蛙鳴、蟬叫、鳥啼,水鄉澤國圖在天地間緩緩洇開。早在威尼斯水城蜚聲世界前,良渚先民便在長江下游築起“東方水城”。

文匯報記者 徐大偉 攝

“良渚的城市、大型水利設施、玉器顯示的等級制,應該超越了部落聯盟的水平,進入國家狀態。光是水利工程如此宏大,說明它背後是具有龐大社會組織能力的國家,而國家的產生是社會步入文明的重要標準。良渚水利系統的存在,是我國迄今發現最早的大型水利工程遺址,比傳說中的大禹治水還要早約千年,成爲中華文明五千年曆史的又一力證。”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室主任、良渚古城及水利系統考古項目負責人王寧遠告訴記者,近年來團隊按每隔5米鑽探一孔的基本原則,完成了古城遺址周邊區域的調查,累計發現近350處遺址點,後期還有望增加。

據考古勘探,良渚古城內共有51條古河道,總長度約31公里,與外部水系交織成龐大水網。“要把良渚文化的‘源’和‘流’闡釋清楚,讓世人進一步瞭解良渚對於中華文明的貢獻。”在他看來,良渚水利系統值得世界矚目,不僅因爲年代早、規模大,還因它結構複雜、功能全面,營建科學化。

文匯報記者 徐大偉 攝

“有些海外觀衆推測5000年前良渚人還穿獸皮,住茅草棚。聽到展品講解後,他們驚呼原來良渚社會這麼發達,奠定了江南水鄉生產方式最早時期。”良渚博物院(良渚研究院)執行院長馬東峯告訴記者,當時王族墓葬裏一次性出土幾百件玉器,稻田平均畝產量200多斤,史前江南文明之光已初露鋒芒。

文旅入口

看大展、觀文博、買文創,日益成爲年輕人的生活方式。許多文創“火”出了圈,反哺帶動博物館客流熱度。文物不只是玻璃櫃裏的陳列展品,也化爲令人愛不釋手的伴手禮,“小玩意”撬動文旅商體展融合“大格局”。

從良渚博物院曉風書屋,到良渚古城遺址公園原創生活館,“良渚色”“良渚紋”等良渚IP元素巧妙嵌入創意設計:良渚銅尺、書籤、鳥立高臺香薰燈、玉鳥刺繡髮夾,玉琮、玉鉞、三叉形、神人獸面等冰箱貼造型琳琅滿目,輕盈延展厚重文明。逛展隊伍裏,文創重度愛好者劉心,迫不及待展示剛拆完的盲盒——良渚黑陶造型磁吸掛件,“我的文物冰箱貼家族日益壯大——有河姆渡的黑陶豬紋,有崧澤的灰陶彩繪豆,如今又收穫了長江流域陶器冰箱貼。”

“文創目標不僅是賣產品,更讓良渚成爲國際化文博IP。”杭州良渚遺址管委會文化產業局副局長陳瀟涵透露,良渚系列文創已形成涵蓋13大品類、600多件產品的體系,銷售總額從2019年280多萬元躍升至2024年超2億元。借技術之翼“穿越”千年的數字浪潮隨處可見——戴上智能AR導覽眼鏡,良渚文明立體鮮活:文字、圖片、視頻、3D動畫層層疊加;虛擬地圖、語音講解一應俱全,參觀更具科技感與人性化。

眼下,良渚文創消費正向“場景化體驗”轉型。遊客不僅買買買,還能體驗磨玉、製陶、投餵小鹿。數據顯示,參與研學體驗的遊客在園區停留平均時長從1小時延至3小時,購買率提升60%,文創復購率達30%。文創IP已然成爲帶動文旅深度融合的新質動能、助力城市消費增長的流量入口、激發文化與經濟雙舞的靈動音符。

“博物館是一所大學校,讓觀衆願意走進來、留下來、還想來,也讓工作人員和志願者有所得有所樂。”馬東峯表示,如果說考古更多是從研究角度出發,博物館則要思考如何將研究成果轉化爲文博資源,吸引大衆,文化惠民。在良渚博物院,光是“藍馬甲”志願者隊伍就匯聚了天南海北600餘名成員,截至目前服務公衆累計超70萬人次,開展講解逾1.2萬場。

“博物院不遠處就有這麼大的遺址公園,這在全國博物考古界也很難得。站在莫角山宮殿高臺,不難想象當年良渚王俯瞰四方臣民、遍覽古城水利工程的場景。”75歲志願者吳建民在博物院講解11年、在遺址公園講解6年,許多考古數據已爛熟於心,“良渚古城內發現了巨量炭化稻米,僅池中寺遺址就分佈5000餘平方米遺存,換算出的稻米多達40萬餘斤,這些稻穀屬於馴化程度極高的粳稻,足以支撐當時城市主食所需……”

全球圈粉

以往,國際社會對中華文明的起源存在諸多質疑,而良渚遺址的出現,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了中華文明的悠久。塵封的歷史獲海內外認可,更成爲解碼中華文明起源的關鍵密碼。

“來中國前就聽說過良渚文化。逛良渚博物院印象最深的是刻符黑陶罐,難以想象它完整保留了約5000年,而我在其他國家看到的陶罐是破碎後重新拼合的。”去年9月來浙江大學攻讀漢學專業的捷克小夥孫義愷,說着一口流利普通話,駐足橢圓形盤刻符陶豆前看得入神。

他發現,良渚陶器上的刻符不僅有單個也有“組團”,有的黑陶罐甚至刻下12個連續的符號。“有考古學家推測上面記載了一個捕虎的故事,太有趣了!”部分陶器殘片上的刻符,至今未能完全被“破譯”,這也引發了他繼續探索的求知慾。

和他同行的羅馬尼亞花麗娜也在浙江大學留學。“親眼看到這些符號太不可思議了!中國這麼長時間使用這些符號真的很有意思。其他一些文化包括我自己國家的,就放棄了原有文字體系,轉而使用拉丁字母。”她吐了吐舌頭打趣道,“中文真的很難學,從漢字最初起源去了解,反而能幫我記牢方塊字。”迄今爲止,良渚考古發現的石器、陶器刻畫符號已多達六七百種近千個,如同翻開5000多年前古人“記事本”。

良渚的“全球朋友圈”持續擴容,“不少國外觀衆第一次來,對良渚文化甚至中國歷史知之甚少。用通俗易懂的比喻,拉近受衆與展品的距離,能幫助他們理解比較艱深專業的部分。”良渚博物院數字信息部工作人員劉安琪舉例談到,比如將用於修築宮殿高臺的分層土壤比作千層酥;把玉璧形容成甜甜圈或CD光盤;將良渚時期建築中常見的“草裹泥”技術類比爲樂高玩具搭建……

青山還綠,遺址重生,續寫着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包容並蓄的篇章。良渚古城已與英國巨石陣、希臘雅典衛城、西班牙托萊多古城等開展文明對話,並以“何以文明·遇見良渚”全球巡展特展、搭建“良渚文化海外玉器數據庫”、推動良渚文化文藝作品出海等形式,走進希臘、古巴、巴西等地。

良渚博物院(良渚研究院)院長徐天進用三個“堂”描述他眼中的博物館願景——展現良渚文化偉大成就的殿堂、終生學習的學堂、共享文化遺產成果的食堂,打造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樑,成爲文化交流、文明互鑑的會客廳。

作者| 許暘 郭凡熙 徐大偉

編輯|王秋童

相關推薦
請使用下列任何一種瀏覽器瀏覽以達至最佳的用戶體驗:Google Chrome、Mozilla Firefox、Microsoft Edge 或 Safari。為避免使用網頁時發生問題,請確保你的網頁瀏覽器已更新至最新版本。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