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一個人的世情百貨鋪
眼前鋪開的是文章世界。這個世界屬於新場、惠南,屬於北紅村、黑龍江,甚至跟更遙迢的幼發拉底河沿岸有關。
這個世界當然也屬於滬語裏的阿伯阿媽、隔壁鄰舍,屬於中國最北農場一個炕頭上的青友,屬於伊斯肯迪亞月光下照着的中外工友們。
這個世界屬於詹超音。他不疾不徐地把他這將近大半個世紀以來,用腳丈量過、用話跟上過、用痛吻過、用談笑翻閱過、用趣味收藏過,最後又扯下一片清風中的淡雲裝作看不明白的人生,付諸幾乎周寫日作的簡短文字。我卻從似乎寡淡和平實中,看到了一部幾乎囊括民間小事小景的地理志,一本真切到人物幾乎要走將出來的家親族譜和知交指南,一幅熟悉又陌生的世景、人情、風俗交織的長卷。
《煙火可親》,詹超音 著,文匯出版社2025年出版
已經“劇透”了《煙火可親》這本書的大意了。爲它落筆之際,眼前浮現出的是我的忘年交——這個即便年將古稀,俊朗五官構架卻從不褪色,提筆說話姿態也依然挺拔的書寫者。他總是自認普通,儘管有着很不普通的人生履歷;也總是細緻,儘管大開大闔與大事決斷一直是他成年後需要面對的課題;更溫和平淡,儘管血性、反思與堅持早已是他穿透並屹立於紛雜世間的骨頭。
多次到過新場、惠南、老港、書院……一蔬一飯地對聊着,一燈一豆地議論着。詹超音的文字就是他的生活,場景滿滿,往來多多,感慨層出,卻不誇飾,能留白,會轉身。投射到這套集子裏的大章小品,邊邊角角,選類用題,都對得上有分寸、留餘地、講邏輯、識情態的作者風度和做人品格。煙火燃起,家常擺開,故人故事在千字文裏星雲散開,滋味聚攏,那纔是真切到令人慾罷不能的深讀。去形取神、畫皮刻骨、不事花哨,是他面對往事與現實、自然與社會、白描與敷彩等諸多對需加處理的關係時,看似本能而實則有寸度的章法。
詹超音的世界,多年來似散件碎片,分門別類地生長在多家報紙的副刊園子裏。而今一塊田地上集納,無論大樹還是花草、小品抑或長章,竟相安共諧。大概是它們共同具有的煙火氣,以及豁達平實又不失理智、熱情的文風底色使然。
耳邊依然回想着當年詹超音的長文《我是汪迷》中,他所引作家王安憶談汪曾祺時的話:“總是最最平凡的字眼,組成最平凡的句子,說一件最平凡的事情”;也聽他不止一次溫讀美國散文家E.B.懷特的那句“別管那麼多,寫就對了”。對平凡的體認與對寫作的堅持,使他交出一個琳琅的世情百貨鋪,也使這個百貨鋪激盪出遠不只屬於他一個人的迴響。
作爲一個慵懶的寫作者的我,依然想用他在一篇小品文的最後一句來共勉於我和他——“練手與備貨都是耗時的,考驗一個人的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