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迷苦等八年的《風林火山》票房遇冷，商業邏輯下還有作者表達的一席之地嗎

當銀幕中的人造雪花飄落在耗資1.2億港元打造的銅鑼灣復刻街區，麥浚龍用近十年時間醞釀的電影《風林火山》終於在國慶檔揭開神祕面紗。

這部集結了金城武、劉青雲、梁家輝等影帝的港片，帶着4億港元的製作成本與“絕版陣容”的光環登場，卻在上映4天后僅斬獲5000萬票房，多平臺預測其總票房勉強破億。麥浚龍這場近十年的電影“豪賭”，大概率將以不理想的票房成績收場，而其背後折射的，是作者表達與市場接受度之間的博弈。

商業外衣下的文藝內核

《風林火山》的商業外衣足夠耀眼。從2017年開機起，影片就憑藉“港片天花板陣容”持續入選影迷們的年度期待榜單——金城武“可能最後一部電影”的噱頭、坂本龍一的生前配樂加持，再加上一衆觀衆熟悉的面孔，幾乎集齊了商業大片的標誌性元素。製作層面的投入更顯野心：劇組在惠州1:1搭建銅鑼灣街區，採用IMAX膠片拍攝爆破戲，種種工業級配置都指向這是一部標準的商業大片。而此前入圍戛納電影節“午夜展映”單元的經歷，更讓影迷對其抱有極高期待。

影片將故事設定在上世紀90年代，以一場街頭無差別槍殺案拉開序幕，講述香港富商爆炸身亡後，引發警方與販毒集團的權力鬥爭。從表面看，這些元素符合一部港片黃金時代的經典配方。動作場面更是毫不含糊——街頭槍戰、醫院人肉炸彈爆炸等設定都對應了商業大片的感官刺激。視覺風格上，麥浚龍則延續了《殭屍》的冷冽美學，全片採用低飽和色調，用“雪夜銅鑼灣”的意象構建寓言世界。

然而，《風林火山》卻有着一顆執拗的文藝片內核。“我用十年時間完成這部電影，如果觀衆只看一次就能完全明白的話，我覺得反差太大了。一個藝術作品會隨着觀衆的年齡、經歷，帶來不同的感受。”麥浚龍從一開始就拒絕向類型片範式妥協，他在戛納記者會上直言，電影創作需要有“背叛觀衆”的勇氣，不願重複自己過往的成功路徑。

這種創作理念貫穿影片始終：本該緊張刺激的警匪故事被放緩節奏，傳統線性敘事被多條並行時間線取代，槍戰戲不再追求單純的感官衝擊，反而被賦予文藝片的細膩質感，對峙戲更像哲學思辨的舞臺而非動作場景。“影片刻意留白，讓觀衆逐漸拼湊出整個事件的因果。”影評人秦婉表示。

表達與期待的“供需錯配”

《風林火山》定位的撕裂，必然導致敘事的斷裂。麥浚龍的初剪版長達7小時，試圖通過“風林火山”的東方哲學編織一張涵蓋慾望、權力與救贖的宏大網絡。但最終呈現的2小時版本：人物的情感線和前史只剩碎片，角色前史與動機鋪墊嚴重缺失。戛納首映後，就有專業人士指出：《風林火山》缺乏情感與敘事連接，觀衆必須花費大量的精力才能搞清楚角色關係，其展現形式應該是劇集，而非電影。

“故事的複雜、零散和碎片讓人無法理解影片的基層邏輯，導演想表達的東西無法用流暢的敘事表現。”正如豆瓣網友“發條辰”所說，觀衆看到的是金城武飾演的毒梟在華麗隧道中沉默醒來、任賢齊飾演的臥底突然被供出來，卻難以理解這些行爲背後的邏輯，最終留下“金城武抽的煙比臺詞還多”的荒誕觀感。這種“拼圖式敘事”要求觀衆自行腦補情節空白，與人們期待的商業片清晰敘事不符。

更深層的矛盾在於，影片的作者表達與市場需求錯位。秦婉認爲，電影打造了一個充滿末世氣息、瀕臨崩潰的城市，有一種超現實意味；但導演對上90年代情緒的追憶與焦慮，在2025年的銀幕上已淪爲過時的一聲嘆息，難以引發當下觀衆的情感共鳴。

與此同時，市場審美也早已發生迭代：內地觀衆對港片的期待已從《無間道》式的敘事轉向《怒火·重案》《明日戰記》式的感官刺激，《風林火山》晦澀的隱喻與緩慢的節奏，自然難以獲得主流認可。儘管麥浚龍採用了不計成本的創作模式，但實拍美學與哲學表達卻顯然未能轉化爲市場優勢。影片的數據反饋直白地道出市場態度：截至10月4日18時，《風林火山》的排片佔比僅爲3.7%，甚至低於同檔期的兩部動畫電影。

《風林火山》的遇冷，亦是香港電影工業轉型困境的縮影。這場“豪賭”，留下的不僅是一筆可能虧損的賬目，更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命題：在追求投資回報率的市場環境中，電影工業是否還能爲作者性的表達保留一席之地？對於麥浚龍而言，他或許實現了“尋找自己答案”的創作初心，卻沒能架起連接作者與觀衆的橋樑。這部電影凝聚着導演風格化的野心，也面臨與當下市場難以兼容的困境。正如電影中那場永不停止的雪，浪漫而孤獨，卻終究要面對現實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