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連着中秋,滬上建築何以持續“吸粉”?
國慶連着中秋,武康大樓及周邊毫無懸念地迎來了客流高峯。這裏是全國乃至世界各地遊客來滬旅遊的必訪之地,它像一塊磁石,將五湖四海的人潮吸引至淮海中路與武康路的交匯處。這一上海首座外廊式公寓大樓已逾百歲,何以持續“吸粉”?
武康大樓街景。
在同濟大學教授盧永毅眼中,武康大樓像一位時髦的“百歲老人”,其背後折射出的是對城市景觀的認知——它既是一種歷史的存在,又在現代人的重新建構下,煥發出新的現代性內涵。“當然,社會民間力量對城市景觀的選擇性交流與傳播,也起到了關鍵作用。”
上海是優秀建築的聚集地,囊括了世界建築史上各個時期的各種風格。據統計,申城的3467處不可移動文物中,約80%爲建築遺產。它們是如何形成的?城市文化又如何在城市景觀的變遷中被詮釋?日前,在上海市歷史博物館舉行的“大上海與現代性”學術沙龍中,業內專家表示,上海的城市化歷程構築了多重城市景觀,也推動了對上海城市文化的完整定義——紅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在此激盪交融。
“大上海與現代性”學術沙龍合影。(主辦方供圖)
“摩登景觀”源自世界性的空間
上海的第一座現代建築在哪?中國科學院院士常青引用建築學家羅小未所言,是坐落於外灘的和平飯店北樓,即沙遜大廈,落成於1929年。“建築整體主要爲直線條,呈現出幾何化的特點,非常現代了。”與沙遜大廈相鄰的德國總會大樓,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拆除後建爲中國銀行大樓,覆以中國傳統的藍色琉璃瓦四角攢尖頂,檐下飾以石質斗拱,頗具中國經典的“望江樓閣”意境。
德國總會與周邊衆多樓宇構成一道參差錯落跳躍靈動的天際線(1930年代初)
這與風靡上海的裝飾藝術風格(Art Deco)有關。1925年,這一摩登風格在巴黎現代藝術與工業博覽會上推出,上海幾乎同步迴響。而這一條流光溢彩的Art Deco輪廓線背後,是上海作爲近代工商業國際都市奮力發展的明證。盧永毅說,“理解城市景觀要回到城市化歷史進程中,一個城市不是最初建造時就要建一個‘萬國博覽會’,而是作爲一種匯聚各樣文化的方式,其背後反映出中國現代進程的巨大變革。”
同濟大學教授盧永毅正在沙龍發言。
自19世紀開埠以來,上海先是逐步形成洋房等小型建築,20世紀20年代大規模建造,形成標誌性景觀。“這是時代大轉換下極富震撼力的城市景觀。上海作爲工商業發達的國際港口城市崛起,從而成爲一個世界性的空間,穿梭往來的船隻足以見得各方力量的匯聚。”盧永毅坦言,這個過程中,既有西方的強烈衝擊,亦有中外合作與競爭。正是在這樣開放、包容與互利共生中,上海鑄就了獨一無二的城市品格。具體到建築風格,則是現代與摩登。“那時的上海外灘風貌,是與西方世界性的發展是同步的。體現身份的建築形象,不再是傳統的宮殿和教堂,而是銀行、現代旅館等。”
上海也是民族意識最早覺醒的城市。隨着四大百貨公司崛起,民族資本爲上海建造了“全新的城市天際線”,根據統計,永安新廈的塔樓高89米,新新公司的塔樓高67米,永安公司“倚雲閣”高42米,先施公司“摩星樓”高約45-52米。四大百貨公司之間競爭建築高度,不僅對西方建築形成衝擊,更是對傳統的挑戰。城市形象與規劃,也見證着新興民族國家的建立。
“霓虹燈外”的日常里弄值得關注
上海的城市景觀是多樣的。盧永毅指出,除了“摩登”的形象,人們還需要望向那些“霓虹燈外”的日常里弄。這些看似普通的建築,作爲革命活動的記憶場所,承載着新中國誕生的國家敘事。在1961年公佈的中國第一批革命遺址及革命紀念建築物中,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會址、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機關舊址等在列,它們或是里弄建築,或毗鄰里弄建築羣,展現了紅色文化與里弄建築的密切關係。
事實上,紅色資源的融入正悄然重塑着城市原有的空間格局。以新天地與淮海路爲例,二者從過往的某種既定關聯,演變爲如今充滿新意的互動關係。這一過程中,有利於我們迴歸當下,對紅色文化、海派文化與江南文化深度融合的上海文化,有着更加全面的認識。
“上海作爲中國最具代表性的現代化樣本,其城市發展不僅體現在高樓大廈的崛起,更涵蓋社會形態的變遷、生活方式的更新以及文化傳統的延續。”上海市歷史博物館館長周羣華認爲,從外灘的宏大建築到里弄風貌的心理寄託,從商業消費的轉型到家居美學的細節呈現,皆彰顯出獨特的上海特質與現代性魅力。
在上海的街頭,“與古爲新”很常見。位於上海松江的方塔園何陋軒,外形茅草作頂,內部以竹代鋼。常青認爲,它代表了中國建築界的前沿水平,保留外部的中式形象,裏面的建築所傳達出來的完全是現代主義的理念。
上海松江的方塔園何陋軒。
再如南京東路的上海電力管理局大樓,保留老上海元素,頂部的坡屋頂致敬和平飯店,凸出的三角窗呼應上海里弄屋頂的老虎窗,但其表現形式確是現代的。正在建造的奉賢龍門閣該建築以現代鋼結構表達中國古典樓閣意象,揚棄其繁複裝飾,尊古而不復古。
南京東路的上海電力管理局大樓。
中國科學院院士常青正在沙龍發言。
在常青看來,西方現代建築史經歷了傳統觀與現代性的博弈:從繁複的裝飾風格走向實用,而後重對傳統進行“再創新”。而中國當代建築實踐,雖與西方建築史存在時差,但“以古爲新”仍是其發展關鍵。他認爲,“‘新’的定義就是要將古代經典與今天的創造相結合。而這,也與上海城市文化的多樣性高度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