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曾被阿拉伯人征服的西班牙，爲何在巴以衝突中對以色列態度強硬？

自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以來，歐盟國家的立場存在分歧，德國和意大利由於歷史與戰略關係而態度謹慎，而北歐、東歐部分國家雖早承認巴勒斯坦，但影響力有限。相形之下，西班牙、愛爾蘭則對以色列採取強硬立場，其中尤以西班牙爲代表。日前，西班牙政府批准一項法令，正式確認對以色列實施全面武器禁運。西班牙的態度在歐盟層面引發連鎖反應，促使多個成員國重新審視其在該問題上的立場。

在巴以問題上超越左右分野

爲何西班牙在此次巴以衝突中堅決站隊巴勒斯坦反對以色列？可以歸納爲桑切斯政府是由工人社會黨等多黨聯合組閣的左翼政權，因此這是承襲左翼政黨政治需要的必然結果。埃爾卡諾皇家研究所最新民調顯示，儘管保守派人民黨和極右派“呼聲” 黨等反對黨不斷譴責桑切斯政府，西班牙民衆對巴勒斯坦的支持具有廣泛性和一致性。因爲在自認爲右翼的受訪者中，有62%認爲以色列正在加沙實施種族滅絕，這一比例在中間派受訪者中升至85%，在左翼受訪者中高達97%；總共82%的西班牙民衆認爲以色列正在加沙地帶實施種族滅絕，同時有70%的受訪者主張歐盟應當對以色列採取制裁措施，以回應其對巴勒斯坦的軍事行動。西班牙從上至下對巴勒斯坦事業的支持高度一致可以從表層和深層兩個方面探討。

第一方面，表層可以理解爲政府立場與民衆意願的高度協同。在當前巴以衝突持續升級的背景下，西班牙政府採取了一系列明確支持巴勒斯坦的外交舉措，這一政策取向既源於執政聯盟的意識形態定位，也反映了該國主流民意的強烈訴求。從執政基礎來看，西班牙首相桑切斯領導的新一屆左翼聯合政府2023年11月21日在首都馬德里宣誓就職，本屆政府由工人社會黨和“團結運動” 兩大左翼黨派聯合組成，桑切斯在連任後的首次外交政策講話中即明確表示，西班牙將正式承認巴勒斯坦的國家地位，這一表態與其政黨一貫的價值導向高度契合。西班牙民間社會對巴勒斯坦事業的聲援形成了廣泛共識。自本輪衝突爆發以來，馬德里、巴塞羅那等主要城市持續爆發大規模示威遊行，要求政府採取更具實質性的行動。埃爾卡諾皇家研究所民調數據超越了傳統左右翼陣營的分野，顯示出民意基礎的廣泛性。這種政府立場與民衆意願的高度協同，使西班牙成爲歐盟內部推動巴勒斯坦建國的重要力量。

歐盟內部不同國家在巴以問題上的立場起初有分歧，德國和意大利由於歷史與戰略關係而態度謹慎，而北歐、東歐部分國家雖早承認巴勒斯坦，但影響力有限。德國因二戰歷史對以色列懷有深刻的“道德債務”，其官方政策長期以來堅定支持以色列。儘管德國社會中對以色列軍事行動的批評聲浪日益高漲，且政府近期態度也有所微調，但歷史因素依然是制約其政策轉向的關鍵枷鎖。意大利總理梅洛尼在意識形態上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接近，因此在承認巴勒斯坦國問題上態度謹慎。儘管意大利國內同樣爆發了聲援巴勒斯坦的罷工和示威，但政府出於維護與美國的同盟關係等考量，在政策上更爲猶豫。近期在紐約參加聯合國大會期間表示，她並不反對承認巴勒斯坦國，但有兩個前提條件：哈馬斯必須釋放所有被扣押人員，並且該組織應被排除在巴政府之外。此時桑切斯政府的外交決策不僅取決於獲得國內多數民衆支持，也關乎西班牙道義立場和國際形象，也體現了其尋求在國際事務中發揮更大作用的外交雄心。

第二方面，深層的原因來源於歷史文化和地緣政治經濟的聯結。從公元711年到1492年，伊比利亞半島大部分地區處於穆斯林政權統治下，被稱爲“安達盧斯”。特別是在科爾多瓦哈里發（756—1031年）時期，這裏形成了基督教、伊斯蘭教和猶太教文化相對共存的社會，在哲學、科學（數學、醫學、天文學）、農業（引入灌溉技術和新作物）和建築（如阿爾罕布拉宮）方面取得了輝煌成就，爲大航海時代的到來奠定了人文和科技的基礎。對西班牙人而言，安達盧斯既是“他者”，也是“自我”。它代表着一段被征服的歷史，但同時也是本土文化遺產中輝煌的一章。這種矛盾心理使得現代西班牙對阿拉伯世界抱有某種歷史的親近感和文化的理解，這與歐洲其他缺乏這段歷史的國家截然不同。這使得西班牙在處理中東事務時，自然而然地認爲自己更理解阿拉伯世界的立場和情感，願意扮演歐洲與阿拉伯世界之間的橋樑角色。

二戰後佛朗哥統治時期，衆多阿拉伯青年，其中包括大量巴勒斯坦學子赴西班牙求學，這些學生最終在西班牙組建家庭並定居於此。1979年9月，馬德里見證了時任巴解組織執委會主席阿拉法特與西班牙首位民選首相阿道弗·蘇亞雷斯的歷史性擁抱，此舉使西班牙成爲首個正式接待這位當時被國際社會孤立的巴勒斯坦領袖的西方國家。西班牙政府在巴以態度上的立場已經超越左翼右翼的區分。例如，正是費利佩·岡薩雷斯領導的社會主義工人黨政府，於1986年履行了當時歐洲經濟共同體（今歐盟）設定的入盟前提，最終承認了以色列國。而在馬里亞諾·拉霍伊領導的保守派人民黨執政期間，西班牙於聯合國大會投票支持授予巴勒斯坦聯合國非會員觀察員國地位。

歐洲與阿拉伯世界的紐帶

與阿拉伯世界的深厚淵源使西班牙在巴以問題上擁有獨特的調解人地位。這一優勢直接體現在1991年老布什總統選擇馬德里作爲中東和會舉辦地，該會議被視爲《奧斯陸協議》的前奏。此後西班牙與以色列長期保持着友好合作關係，雙方在經貿、安全與情報領域持續開展交流。2015年西班牙通過的《塞法迪猶太人國籍法》允許15世紀被驅逐的猶太人後裔獲得國籍，此舉被視爲對以色列的善意姿態——值得注意的是，西班牙並未對當年遭驅逐的摩爾人後裔出臺類似政策。2018年西班牙皇家學院通過並與2020年12月正式在以色列建立猶太西班牙語學院。

直到今天，西班牙一直希望成爲歐洲與阿拉伯世界之間的紐帶，阿拉伯世界自然是西班牙地緣政治經濟的重要關切。西班牙和沙特阿拉伯合資的Al-Shoula Group財團負責阿拉伯世界的最重要的基礎設施工程是麥加-麥地那高速鐵路項目，該集團由十二家西班牙公司組成，其中包括西班牙國家鐵路公司，該項目投資金額達七十億歐元，包括高速鐵路的建設、開發和維護，這條高速鐵路總長四百五十公里，每天可以爲十六萬朝聖者提供交通服務。根據西班牙國家天然氣公司9月數據，1月至8月累積天然氣供應國前三名分別是阿爾及利亞（33.0%）、美國（30.7%）和俄羅斯（12.3%）。西班牙和阿拉伯世界的許多國家有能源和基礎設施領域的經貿往來。巴以衝突如果繼續升級，可能會引發新一輪的中東混亂和僵局，這不利於西班牙的地緣政治經濟安全。維護好和阿拉伯國家的良好關係，減少中東衝突和戰爭符合西班牙的國家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