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咖啡館戲劇,上海正當其時
上海咖啡館的繁榮創歷史新高,穩坐全球第一把交椅。隨之而來,咖啡館戲劇也重新萌發,顯示出生機與活力。近日,大世界存在主義咖啡館小劇場上演配音演員版原創話劇《第二性》,是編劇趙瀲的導演處女作。演出所表現的法國著名哲學家薩特和作家波伏娃的“契約”婚姻,引起當下青年人的熱情關注。
大世界存在主義咖啡館小劇場上演的話劇《第二性》
回想起來,中國第一個咖啡館劇場就誕生在上海。2000年上海戲劇學院舞美系校友王景國仿照美國,在肇嘉浜路創建“真漢咖啡劇場”,領一代風氣之先。可惜,由於當年的政策與欣賞習慣等種種原因,它只延續了兩年。之後,咖啡館戲劇便隱沒在都市時空之中。
放眼全球,西班牙咖啡館戲劇擁有悠久的歷史,至今仍煥發着勃勃生機。當我們打開視野,觀察西班牙的咖啡館戲劇,會對我們有什麼啓示?
西班牙人對歌劇、戲劇的熱愛,彷彿是刻在骨子裏的文化基因。一個劇本、幾個人便能組成一個簡易劇團。每逢夏天休假季,全國各地的小型戲劇社忙得不亦樂乎,室內室外、街頭巷尾的簡易舞臺都是他們的表演天地。冬季降臨,這些小劇團則轉向遍佈大街小巷的咖啡館繼續演出,營造出西班牙獨特的“咖啡館戲劇”文化氛圍 。
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咖啡館是知識分子、藝術家和政治家的聚集地。在西班牙,尤其如馬德里、巴塞羅那這樣的大城市,咖啡館不僅是休憩場所,更是重要的文藝舞臺。那些設有表演區的咖啡館,節目單總是排得滿滿當當,以滿足不同“咖友”的需求:週一是詩人的聚會,他們帶來新作朗誦;週二是作家們的天地,大家談天說地,尋找靈感,或朗讀自己的作品;週三是脫口秀之夜,無論經驗深淺、名氣大小,報名者皆可登臺一試;週四屬於畫家時間,留着長髮的男士和理着寸頭的女士帶着畫作在此展示,分享創作理念與探討畫面細節處理;週末最是熱鬧,咖啡館戲劇班子早已向店主預約登臺。
咖啡館戲劇通常短小精悍,形式不拘一格,表演時長約15分鐘,演員三四人,無需佈景和大型道具。表演內容多取材於現實生活,貼近民衆,易於引發共鳴。演員常即興發揮搞笑逗樂,時而邀請觀衆上臺配合,時而坐到觀衆席中對話。這種表演考驗演員臨場應變能力,他們需要儲備大量笑料,在恰當時機拋出,此時觀衆便不知不覺成了“捧哏助手”。當今許多大型戲劇與觀衆直接交流的形式,正來自咖啡館戲劇的傳統。年輕的藝術家們得以在此嘗試創作短小、前衛的作品。許多戲劇演員和導演正是在這種環境中,練就了紮實的表演和導演的功底。
巴塞羅那市內擁有80多處咖啡館戲劇館,散落在城市的大小街區。它們裝修各異,有的豪華精緻,有的簡易樸素,咖啡或飲料的價格也隨之不同,當然也與劇團的規模和演員的知名度直接相關。表演的內容和形式豐富多彩,場地的豪華與否並不影響演員的演技發揮。
西班牙的咖啡館戲劇並非全由本地人經營和表演,許多來自中、南美洲國家的藝人同樣活躍於此。共同的西班牙語體系消除了最大的語言障礙。咖啡館戲劇不僅爲移民帶來藝術享受,還傳遞着來自家鄉的消息。
四隻貓咖啡館
巴塞羅那著名的“四隻貓咖啡館”(Els Quatre Gats,加泰羅尼亞人稱四隻貓之意即生意慘淡、客人稀少)於1897年開業,曾是藝術革命的中心。年輕時代的畢加索因缺乏資金贊助,曾在這家提供免費場地的咖啡館裏舉辦了他的首次個展。高迪、達利、米羅也常在此碰撞靈感。其空間兼具展覽、劇本朗讀和先鋒藝術實驗功能。這幾位當年鬱郁不得志的畫家,常在館內的咖啡館戲劇中客串跑龍套。他們在即興臺詞中流露出懷才不遇的悲切,
有趣的是,不少觀衆偏偏喜歡聽他們“發牢騷”。如今的咖啡館仍沿用“四隻貓”之名,業務已從單純的咖啡拓展爲餐飲,館內牆壁掛有據稱是贗品的畢加索畫作。不管真品贗品,憑藉“畢加索首次個展舉辦地”的名頭,它吸引了世界各地的遊客前來打卡觀賞,生意極爲興隆。
“四隻貓”曾上演過著名的荒誕劇《等待戈多》,演員在表現“等待”時,喝着咖啡,喫着火腿,甚至將咖啡遞給觀衆品嚐,美其名曰“共同等待”。《等待戈多》本就充滿荒誕難解的空白,意在激發觀衆想象。咖啡館戲劇館的演出則用咖啡、火腿、麪包和蛋糕等實物去詮釋這些“看不懂”的內容。
巴塞羅那加泰羅尼亞音樂宮(Palau de la Música Catalana)的設計師路易斯·多梅內克·蒙塔內爾,堪稱20世紀西班牙乃至歐洲頂級建築大師之一。這座音樂宮的主體雖是音樂殿堂,但蒙塔內爾在底層特意開闢了一個寬敞的空間設計成咖啡館,旨在打造一個音樂宮與戲劇咖啡館的“連體嬰”。觀衆可先在樓下咖啡館欣賞一幕咖啡館戲劇,再移步樓上聆聽歐洲頂級音樂家演奏的古典音樂或歌劇。這樣的設計理念在西班牙獨一無二。殊不知,這位建築大師本人不僅是咖啡館戲劇迷,還兼編劇與演員於一身。
格蘭希洪咖啡館
馬德里第一家咖啡館戲劇館“格蘭希洪咖啡館”(Café Gijón)於1888年在市中心雷科萊託斯大道21號開張。與巴塞羅那的“四隻貓”相似,這裏也是畫家、作家、詩人聚首“發牢騷”的據點。牢騷中醞釀出故事,故事裏誕生人物,接着詩人或作家提筆勾勒成劇本,然後他們自己分配角色,粉墨登場——馬德里的咖啡館戲劇便如此逐漸成形。
咖啡館老闆爲了豐富表演內容,還會邀請弗拉門戈舞表演、詩歌朗誦,甚至衍生出“社會問題爭論劇”。由於不必拘泥於戲劇傳統程式,咖啡館戲劇的表演格外輕鬆隨意。跳弗拉門戈的舞娘也能客串角色過把戲癮,畫家、詩人、作家們更是臺上臺下忙得不亦樂乎。
可以看出,西班牙咖啡館戲劇有文化名流參與的傳統,他們直抒胸意,喜則唱,忿則吼,悲則泣,樂即演,與平民打成一片,共情互感,心靈溝通,讓藝術與戲劇盛滿現實感。演員的即興表演,直接來自生活,接地氣,通人心,共觀念,達成理想的演員跟觀衆共同參與、互動的局面,成爲社交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咖啡館戲劇演出不拘形式,自由表達,是一種表演藝術,更是一種融合戲劇、音樂、詩歌與社交的獨特文化體驗。
上海當下咖啡館戲劇的興起,跟西班牙有所區別,即更多是受“體驗經濟”的推動。美國學者約瑟夫·派恩和詹姆斯·吉爾摩指出,當人們生活的基本需求已經被滿足之後,他要求得到一些刺激和興奮,希望有範圍更廣泛的各種有新鮮感的體驗。這種種體驗除了令人興奮、感受刺激,還應當是安全的。托夫勒指出體驗根本上是人們“自我實現”的努力。所以,“要想營造吸引顧客的體驗,首先要打破傳統的思維方式”“讓產品實現‘體驗化’”。
相比西班牙各地,上海可發展空間更大,創新意識更濃,專業業餘演藝人才豐碩。在打造亞洲演藝之都的指引下,演藝活動已擴展到茶館、書店、商場公共空間等,商業業態跟演藝舞臺的“雙業態”乃至“多業態”正在實現產品“體驗化”的努力。它們靈活切換,聚集不同人羣,疊加浪漫、愉悅和舒心等多元感受,讓本地人獲得休閒消費體驗,消除隔閡感陌生感,增強都市集體無意識;讓國內外旅遊者親眼目睹欣賞體驗上海都市文化,在美好享受中更新觀念。
時尚性、體驗性、多樣性和藝術性構成了上海演藝新空間和新業態的特色。如能借鑑西班牙咖啡館戲劇,更好融入即時性、民間性、參與性和情感交流,那一定會讓文商旅更水乳交融,互動融通更爲生動自由,創造出種種海派文化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