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特級教師:語文閱讀考題答案應根據學生答題情況臨時生成,而非提前預設
中學階段語文試卷中現代文語段的閱讀題,作者自己也做不出或者做不對、做不好,這種現象早已見怪不怪。
大約17年前,作家周國平來我所在的學校做講座,就曾提到他自己文章被拿來出題,朋友的孩子讓他試着做一做,結果他自己得分也很低。他說:“有道題問作者爲什麼要用這個詞,我看到這道題愣住了,仔細回想,感覺寫的時候根本沒有多想就自然而然用了。但是看看題目的答案,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
討論作者寫作用意的題目結果作者卻做不出來,聽起來很荒謬,但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對於連作者都做不出的題目也不必一棍子打死。閱讀理解題是爲了檢測考生的文本解讀能力,只要能反映出考生語言、思維、審美、文化各方面素養的高下,就算成功。
文學性的語段向來“千人千面”
現代文閱讀語段大致可分爲社科類和文學類。引起爭議的,幾乎都是文學性語段的閱讀題。道理非常簡單,社科類的語段追求信息把握的準確性,一是一、二是二;文學性的語段向來是“千人千面”,每個讀者心中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原本就很難有標準答案。
人們通常會詬病文學性語段閱讀題,特別是主觀題的答案一直有着對文本“過度解讀”的嫌疑。這裏就先要搞清楚“過度解讀”的所謂“度”是什麼。
文學性文本解讀的有關理論,大致來說主要有三種:作者中心、文本中心、讀者中心。“作者中心論”認爲閱讀應該追求理解作者的本意,這就是傳統文學理論中所說的“以意逆志”,爲此就要結合作品寫作背景,包括作者的情況以及時代的情況來分析,也就是“知人論世”。而“文本中心論”則認爲作品一旦創造出來,就具有不聽命於創造者的自己的生命,是獨立自主的系統,假如其客觀呈現的內蘊與作者本意不一致,那麼寧願以作品爲準。至於“讀者中心論”,則強調文本的意義是讀者參與構建的,文本是一個開放的系統。
如果“過度解讀”的“度”是指作者的本意,那麼作者做不出別人拿自己的文章出的題就是不正常的;如果“度”由文本確定,那麼作者做不出就是正常的;如果“度”由讀者確定,那麼不但作者做不出正常,而且壓根兒就不存在什麼“過度解讀”。
中高考語文閱讀究竟考什麼?
真正要考慮的是,對於中高考的閱讀理解題,答案到底是根據什麼來定的?
傳統語文教學當中的文本解讀非常注重確定性,強調對作者本意的探尋。而新的課程標準強調“在閱讀各類文本時,分析質疑,多元解讀,培養思辨能力”“多設置主觀性、開放性的題目,展現學生智慧,鼓勵學生髮揮和創造”,可以說是兼顧了作者、文本、讀者中心的不同理論。從目前基礎教育中文本解讀教學的情況來看,基本上一方面仍舊致力於探求作者的本意,另一方面也不排斥基於文本乃至基於讀者個體經驗的解讀。
此外,還有一點要注意的是,考試時考生、作者、讀者所處的解讀情境是非常特別的。作者寫作時,表達出的東西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下面還有沒有文字寫出來的個體經驗的支撐。而讀者閱讀時只能通過查閱資料,瞭解作者情況以及時代的背景,才能進行情境還原。這種還原必定是受限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探尋作者本意本來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在考試中,做題者獲得的信息更是極其受限的,這種情況下,考生只能根據自己的經驗來推測作者本意。一旦語段寫作的時代、作者的情況和青少年的生活有隔閡,背離作者或者文本的“誤讀”就極容易產生。這也是考場情境的特殊性。
凡能自圓其說的答案都應酌情給分
2008年上海高考現代文《燈籠紅》有一道題目:家鄉的女人把丈夫叫“漢子”,曾祖母卻這樣叫“我”,這是因爲______。參考答案是:曾祖母熱切盼望“我”成長爲頂天立地的漢子。但是後來大家發現文章的作者是牛漢,於是很多網友就認爲曾祖母只是在叫作者的名字,答案是過度解讀了。
當然,後來有人又寫文章說題目無誤,牛漢最開始的名字是史承汗。但其實這一補充本就多餘,“汗子”“漢子”同音,曾祖母這樣叫,未必就沒有寄託對作者的期待。沒有這一補充,原題也未必就不成立。這裏有一個關鍵點,那就是這一年的高考語段沒有給出作者的姓名。考生根本就不知道作者叫這個名字,那麼結合文本曾祖母對“我”的慈愛,結合問題當中曾祖母與“我”之間長輩與晚輩的關係,很容易推出“熱切盼望‘我’成長爲頂天立地的漢子”這一答案。再退一步講,如果語段給出了作者呢?那麼這個答案仍舊成立。只不過需要修改一下:表層來看,曾祖母是在叫“我”的名字;深層來看,曾祖母熱切盼望“我”成長爲頂天立地的漢子。
所以,綜合考慮文本解讀的不同理論,結合課程標準的規定,根據實際教學中文學解讀的情況,再考慮考場情境的特殊性,筆者認爲,語文考試中的語段閱讀題,即使作者做不出來或者做不對,並不意味着題目就出得不好,也不意味着答案就是無效的。當然,筆者並不認爲語文考試中閱讀題的答案可以腦洞大開隨意來做,而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些題目語段的作者做不出來,也不必驚訝,這並不荒唐。
那麼,對於文學性語段的主觀題,標準答案到底該怎麼定呢?
筆者傾向於不預先設置標準答案,而根據學生答題的情況臨場生成答案。利用人工智能對答卷進行分析,如果一半以上的考生回答出某個點,而又合情合理,就確立爲有效得分點;四分之一考生回答出的點討論後就可以作爲附加得分點。此外,還需要讓閱卷者具有一定的自由度,凡是能自圓其說的答案都要酌情給分,這樣就能使多元解讀也能得到鼓勵。換句話說,文本解讀的“度”,比起考慮作者和文本,更應該着落在考生身上。以考生爲本,這纔是我們的考試應該做的。
(作者爲復旦大學附屬中學語文教研組長,上海市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