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鑑抄”風波尷尬了誰？
近期，讀書博主“抒情的森林”用對比圖形式，指出一些作家作品中“過度借用”他人文本。隨之，更多讀者在社交平臺貼出對比圖，文學“鑑抄”風波持續發酵，引發多方關注熱議。
是“抄襲”“借鑑”還是“異曲同工”“所見略同”？個別作家作出不同程度回應，有的又很快自刪，更大面積的沉默以對，與人聲鼎沸的輿論場議論形成尷尬反差。
網友呼籲要警惕陳詞濫調和“圈子化”現象，這是對原創文學整體生態的“信任侵蝕”，其觀點值得深思。
不滿在蔓延
根據博主在社交平臺發佈的文本對比證據，目前已曝光涉及抄襲爭議的作品關聯多家文學期刊和出版社，涵蓋多位中青年作家。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蔓延的跟帖也刺破了文學圈層的體面。
孫頻承認早期“癡迷福樓拜致無意識借鑑”，蔣方舟私信道歉稱“早期不成熟”，丁顏一面認下“句子查重一致”，一面反詰“若一致即抄襲，世上所有相似解讀皆爲互抄”。
面對一些作家聲稱“相似句子”實則是對其他作品的“啓發”或“借鑑”、是向偉大作家靠近……有讀者認爲“不誠懇”“倒打一耙，還把質疑的讀者硬懟了一番”。評論家張定浩直言：“一個寫作的年輕人犯了錯爲什麼能這麼振振有詞？沒有道歉只有對指出者的痛恨，以及對編輯老師們的抱歉，卻沒有任何對讀者的交代和愧疚……”
也有刊物作出回應。《文藝報》發表評論《文學創作要“修辭立其誠”》，指出“文學的原創性是其生命力的根本所在”，這篇文章隨後被多家文學刊物公衆號轉載。老牌文學雜誌《收穫》在社交平臺公開回應“抒情的森林”，稱編輯部持續關注筆記，“呼籲更純淨的原創”。《花城》雜誌宣佈，今年第4期起將啓用查重軟件輔助內容把關。《人民文學》讀者懇談會上提出“尊重原創，推重新人，珍重讀者”“將把社會監督作爲做好工作的動力，加大對來稿查重力度”。《天涯》聲明“公佈抄襲者並永久拒稿”……
然而，有網友並不買賬，“文學期刊失去大衆讀者，是有原因的”等留言難掩失望情緒。
不過，也有編輯辯解稱，是否構成抄襲，需要法律界及知識版權專家的認定，“不能因爲十幾萬字小說裏有數百字文字高度相似就扣上抄襲的帽子”。
“有一些鑑定我認爲其實算不得抄襲。人面對類似事件的情感，行動以及隨之而來的語言很多時候就是類似的，大家實際上共享着同一套語料庫，並且共享着類似的意象體系。是否只有第一個提出這個意象的人才是真正原創？所有後來者都是抄襲？”一位博主認爲，不同作者使用相似語言“到不了抄襲這一步”，只是“陳詞濫調”而已。“當然對於陳詞濫調應當摒棄並且理應成爲作家的自我要求，但這和抄襲這種相當嚴重的道德指控沒有關係，說到底是作家的個人能力問題——說白了，很多根本就沒有被抄的價值。”
警惕“圈子化”
伴隨着討論深度和廣度的蔓延，有關文學生態的多重症結也浮出水面。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資深編輯分析，網友們的複雜情緒裏，有對“新人出頭難”“文學晉升通道板結化”“圈子化”等不滿。
曾有文學名家在直播間“大言不慚”地表示，“和名刊主編打個招呼，我的學生就能登上刊物”。這也引發了更多寫作者和網友的深思：當“關係戶”“文二代”侵佔新人通道，“資源世襲化”讓真正素人的投稿石沉大海，失去了公平競技的舞臺。甚至有作者表示：“部分刊物不看自然來稿，名額留給關係戶和地方作協”。
曾是編劇的博主“跟上前面那輛出租車”，自稱“碼字民工”，直言“文學圈抄襲氾濫，真正的地震還在後面”，“這麼多被各大期刊力捧的作家，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縫合洗稿”。同時進一步發問：“這種行爲僅僅只是這幾個人嗎？我不覺得很多作家都這樣幹過只是僥倖，暫時還沒被發現而已，而且雜誌社也好，出版社也好，導師也好，捫心自問你們真的從來就沒有發現過嗎？”
他擔憂的是：“不嚴肅堅決鮮明表明自身態度，等廣大讀者陸續挖出來，越挖越多，到時候就真的沒法收場了……不僅會徹底失去讀者的心，刊物的公信力更會一蹶不振，當代文學更是無力生還了。”
原創信任危機
板結的圈層觸發了大衆對原創文學的信任拷問。“以後這類文學雜誌不看了”等留言背後，“沉默共謀”正消解着當代文壇的公信力，一場關於創作倫理與行業信任的公共危機如何破解？“我們不要‘**名家推薦’的鍍金新星，更需要真話、真心與真正的創造”等高贊評論從一個側面折射了態度。
“鑑抄”風波撕開的不僅是幾句雷同文本，更是對內容生產者原創力的懷疑。青年作家王蘇辛表示：“不少對比圖都能看到那根本就是陳詞濫調。與其說這種指控是關於抄襲的，不如說是對寫作者應該如何建立自己風格的疑問。”
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張生犀利指出：“文學生產機制從創作到批評，到出版再到獎勵形成完美閉環，也因此文學進入內循環時代。一些青年作家的山寨，……讓人對他們的寫作能力以及真正文學素養感到懷疑。”
當讀者用對比圖充當“文學測謊儀”，重建信任的路徑之一是：讓發表平臺向無名者敞開大門，讓評判標準重歸文本本身，讓努力創作的新人被看見。
不少博主反向思考，要爲真正潛心創作的寫作者們正名。“獅頭鍘”表示，雖然自己發帖獲得了很多點贊關注，“但我一點兒都不高興”，直言公開信算是在“搞破壞”，但“搞破壞”是爲了更好的建設。“憑什麼靠抄襲出道的大師高徒都能成網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真正的作家卻關注者寥寥？我真心實意地期盼着更多‘真金不怕火煉’的作家站出來發聲，不要讓我們這些讀者失望。”他發現，也有作家歡迎全網“查重”，再三強調“這是寫作者最起碼的自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