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到一度想辭職,湯淺政明如何借《蠟筆小新》又變成“快樂牛馬”
湯淺政明從《蠟筆小新》起步,導演過《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別對映像研出手!》《乒乓THE ANIMATION》等衆多口碑爆棚的動畫,是當之無愧的日本動畫鬼才。
在《靈感迸發的每一天:湯淺政明的創作之路》這本創作訪談集中,湯淺導演談及了自己多種多樣的靈感來源,並自述以解決新問題爲樂。他對於創作的純粹熱愛令人歎服。
以下內容摘選自《靈感迸發的每一天:湯淺政明的創作之路》。
《蠟筆小新》:以臼井儀人的漫畫爲原作製作的電視動畫(1992—)及劇場版動畫(1993—)。湯淺負責了電視動畫系列的作畫導演、分鏡等工作;在劇場版《蠟筆小新》系列中,湯淺負責設定、原畫、角色設計、分鏡等重要內容。
從動畫師起步,
成爲我莫大財富的《蠟筆小新》
——湯淺政明先生現在作爲導演活躍於業界,但職業生涯是始於動畫師吧。
湯淺:我起初對動畫演出或動畫導演完全沒有興趣。我只想爲動畫作畫,考慮將來把動畫師作爲職業。有這樣的想法是在中學的時候。從記事起我就很喜歡動畫,一直在看,但是沒有關注過動畫是如何被製作出來的。那時,我也沒有分清動畫和漫畫。
可是,到了初中一年級,劇場版《宇宙戰艦大和號》(1977)上映,引發動畫熱潮。後來,宮崎駿導演的《魯邦三世:卡里奧斯特羅城》(1979)和出崎統導演的劇場版《網球嬌娃》(1979),還有林太郎導演的《銀河鐵道999》(1979)上映,我才知道有動畫師這個職業。各種動畫雜誌接連創刊,我記得那時,對待作爲創作者的動畫師就像對待明星一樣。
——但是,您沒有去上專門的動畫學校吧?
湯淺:大學時我主攻美術,直到去亞細亞堂當動畫師,才正式接觸動畫。當然,從學生時代開始紮實學習動畫的人肯定畫得更好。他們能畫出可以成爲動畫的畫。而我呢,畫在紙上的畫看上去不差,上色、動起來之後卻變得不忍直視。無論怎麼努力,我都畫不出自己心目中的畫。
畫了幾年原畫,實在是太痛苦了,我甚至考慮辭去動畫師這份工作。其實,我真的辭職過。但就在那時,本鄉滿先生找到了我。
宛如天職,
製作《蠟筆小新》的經歷
——本鄉先生在亞細亞堂擔任了《超能大耳鼠》(1989—1991)和《蠟筆小新》(1992—)的導演吧。
湯淺:是的。他邀請我參與制作《蠟筆小新》的電視動畫系列,我心想“那就還是再試試吧”,重新開始畫起了動畫。意外的是,他讓我按照自己的風格發揮,工作漸漸變得越來越有趣。其實我也參與了本鄉導演的《21世紀小福星:去宇宙吧!赤腳公主》(1992)的製作。
大概是在製作《蠟筆小新》的第一部劇場版《蠟筆小新:動感超人大戰泳裝魔王》(1993)的時候吧,劇情高潮部分的一個場景定下來之後,本鄉先生會來詢問我的意見。比如他會問“這個感覺如何?”,我會坦誠回答“沒有意思”,他便問我“那應該怎麼辦?”,我試着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然後本鄉先生將它們整理成分鏡。在畫那個場景的原畫時,我感覺非常快樂。雖然作畫這個動作與以往並無不同,但是整個畫面按照我的想法動了起來,真是爽快,觀衆看得也很愉快。我實在是興奮到了極點,感覺腦子裏都快噴出愉快的汁液了(笑)。
這種興奮、快樂和愉悅,與其說是我成爲動畫師以後第一次體驗,不如說是我長大後的頭一回。
——也就是說,您小時候也經常畫畫?
湯淺:是的。上幼兒園的時候,我會把前一晚在電視上看到的動畫畫面畫下來,看大家因爲我的畫開心,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再次體驗到這種快感,真的是幼兒園之後第一次。
在那之前,我做動畫師時也經常受到誇獎,但是我本人並不真心認可自己的工作結果。這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可是,由我繪製分鏡的《蠟筆小新》被誇獎了,我很高興。雖然不久前還在想“辭職吧”,但是那時候我已經開始覺得:“這就是我的天職啊!”(笑)
——這想法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呢(笑)。
湯淺:是啊(笑)。自那以後,我特別想畫分鏡,想畫得不得了。但是說實話,我一開始不知道分鏡這麼重要,只覺得“欸,原來有分鏡這個東西啊”(笑)。
——話說,湯淺先生,或許您是在製作現場一邊發現、體驗,一邊學習的那種人嗎?
湯淺:應該是吧。
以前,我曾畫過參賽的漫畫。我開始畫漫畫才意識到漫畫需要故事。在那之前,我從未意識到有“故事”(笑)。也許正是這樣,小時候看的動畫和特攝的劇情,我一個都不記得。
我心想,這就沒法畫漫畫了,便有意識地讀書、看電影。可是比起劇情,我的注意力總是會被畫面和影像展開的樂趣所吸引。
比如我知道“大反轉”的樂趣來自故事,但我沒有注意到整個故事。我是在喜歡上畫分鏡之後,才第一次注意到故事的重要性。
《蠟筆小新》劇照
讓我意識到運鏡的德·帕爾瑪的作品
——話說,您看的是什麼電影?
湯淺:起初,我經常看恐怖電影。在電視上看了《威拉德》(1971)、《鼠王》(1972),後來去電影院看了《夜深血紅》(1975),同時上映的還有《憤怒》(1978)。
——盡是恐怖電影(笑),而且《憤怒》的導演是以影像爲重的德·帕爾瑪啊!
湯淺:自從遇到德·帕爾瑪,我開始在看電影時注意攝像機另一側的人(導演)。而且,那時運鏡是第一位的,所以在我繪製《蠟筆小新》的分鏡時,看了許多運鏡方式獨具一格的電影,因此也成了德·帕爾瑪(笑)。
我覺得剪輯和運鏡就像寫文章。鏡頭是語言,將它們組合起來就是文章。雖然我沒有與人分享、討論過,但是在《壓力對戰》(Pre-batt!!)這檔電視綜藝節目裏,俳句老師講解的內容,完全就是分鏡嘛。當然,俳句沒有畫面,但是老師說俳句也必須像“影像”一樣浮現出畫面,也就是將語言有效地排列,必須讓觀衆更加感動。這就是運鏡吧。即便是描繪同一個場景,也會因剪輯或順序導致敘事完全不同。
而且在節目中,老師從給出的題目所對應的俳句中省略缺乏畫面感的詞,或是將其替換爲更有表現力的詞,又或是添加一些詞。這樣一來,那首俳句就會鮮明地變成令人感動的“影像”了。我心想,真是不得了!
也許有這方面的影響吧,我那時看電影,比起整個故事,更爲這類內容而感動。
通過做設定學到
“看各種事物,去了解、去想象”
——您在製作《蠟筆小新》的時候也做過設定的工作吧?
湯淺:這也是一大轉機啊。本鄉先生說“動畫師畫的設定有動態,應該會有趣吧”,於是把宇宙飛船的設定之類的工作交給了我,這也成了十分有趣的工作。因爲是《蠟筆小新》,所以會有奇怪的外星人登場,不需要拘泥於以往的宇宙飛船的設計。比起科學的背景設定,更應該考慮有趣的形態和動態。這份經歷後來讓我意識到調查的有趣和重要性。
其實在那之前,我只看動畫和電影,幾乎不關注現實和社會。它們太複雜了,我從未在現實世界中感受到樂趣。可是,因爲接到了設定的工作,我將目光投向現實,發現它有趣得令我震驚。比如在做有關電車的設定時,要先收集電車相關的各種信息。在這個過程中深挖電車形態設計的結構,真的有不少令我驚訝的新發現。與此同時,我也發現了即使是複雜的事物,只要弄懂原理便能輕鬆理解,這感覺很有趣。這些,我也想轉化成畫面。
——話說,湯淺先生,您在那之前完全不關注現實世界嗎?
湯淺:算是吧(笑)。因爲我上學的時候算是精神至上主義者,認爲“越能集中精神的人越能成爲優秀的藝術家”,還有“什麼都不思考,只要一直畫下去就能畫出好畫”(笑)。其實想要畫得好,也是可以套公式的,按照公式來就能畫得八九不離十。我知道之後心想“真沒勁”。
我剛開始做動畫的時候也是這樣,以爲自己“沒有想表現的東西”,其實只是因爲我什麼都沒有關注。當我將目光投向現實世界,想表現各種事物的慾望便湧上心頭。好想告訴小時候的我啊(笑)。
——也就是說,您是在遇到《蠟筆小新》和本鄉先生之後才認識到做動畫的樂趣所在?
湯淺:是啊。製作《蠟筆小新》實在是太有趣了,可以加入現實的元素,也可以做成搞笑內容。真是塊再好不過的畫布。
本鄉先生採納我的點子,尊重我的個性,我才能輕鬆自在且開心地做這份工作。現在我也成了導演,一直記在心頭的是,如何讓製作團隊變得有趣,如何讓大家的個性與靈感在工作中得到充分發揮。
——從《蠟筆小新》中,您學到了什麼?
湯淺:看各種事物,去了解、去想象吧。本鄉先生曾對我說:“出點子吧。但是,一個一個提出來讓我去看、去判斷也夠嗆,不如一股腦兒丟給我吧,我會自己看的。”所以我真的畫了很多。把自己調查的東西盡情地畫出來,大概持續了一兩個月。這真的太有趣了(笑)。
後來這個做法不僅成了我的習慣,也成了我莫大的財富。我漸漸感到,任何覺得有趣的事物,也許都可以用動畫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