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對話廖信嘉:時間的複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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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 吳曉波 × 廖信嘉

整理 / 巴九靈(微信公衆號:吳曉波頻道)


2025年中國奢侈品市場規模預計突破8000億元人民幣,佔據全球25%消費份額。然而繁榮背後暗藏結構性困境:貝恩報告顯示,本土品牌在高端市場佔比不足2%,中國消費者對文化敘事溢價接受度較歐美市場低27個百分點。


當Z世代將奢侈品購物袋替換爲環保布袋、高淨值人羣資產配置轉向硬通貨時,行業正經歷從炫耀性消費到精神共鳴的價值躍遷。


作爲這一變革的親歷者與推動者,廖信嘉的職業生涯恰是奢侈品行業的鏡鑑。2001年,他作爲瑞士腕錶品牌寶珀BLANCPAIN進駐中國市場的001號員工,在王府井亨得利鐘錶店的角落支起第一個展櫃。彼時大多經銷商只認“鑲鑽的滿天星”,而寶珀堅持只做機械錶的執念則顯得格格不入。


二十五年間,他從在哈爾濱零下三十度街頭拓客的銷售代表,成長爲執掌品牌中國命脈的操盤手,親歷了奢侈品行業從“浮華時代”到“靜奢審美”的全過程,也將這個創立於1735年的瑞士腕錶品牌,從鮮爲人知的“小衆品牌”發展爲圈內有口皆碑的高級製表代表品牌“天地良心珀”。


其主導的文化營銷策略——以吳曉波、梁文道、馮遠征、陳曉卿等知識分子替代流量明星作爲品牌文化大使,並創立“寶珀理想國文學獎”“吳曉波青年午餐會”等文化項目;通過中華年曆表將天干地支融入機械美學;推動首款當代腕錶進入故宮博物院典藏等——開闢了西方奢侈品牌本土化的新路徑,在高端製表領域完成從文化移植到價值共生的跨越。


吳曉波與廖信嘉結緣於2013年,《在時間中修行》的誕生源於一次偶然的思想碰撞。2023年,吳曉波、梁文道和廖信嘉三人圍繞奢侈品行業展開探討:奢侈品與普通消費品到底有什麼區別?奢侈品的“溢價”是如何產生的?當機械腕錶被手機替代,當傳統工藝遭遇快時尚衝擊,奢侈品需要怎樣體現自身價值?品牌長期主義與短期收益又該如何平衡?這些關乎行業根基的詰問,成爲了廖信嘉創作本書的契機。


2019年,吳老師與廖信嘉在西安城牆


經吳曉波建議,廖信嘉將25年的從業經歷和實戰思考凝練成書。書中摒棄了傳統商業傳記的宏大敘事,以個人實戰案例爲載體,將寶珀中國從零開拓的生存智慧轉化爲可複用的管理框架。當奢侈品市場增長放緩、品牌提價策略失效之際,唯有工藝價值與文化沉澱才能穿越週期。


2025年6月6日,在寶珀旗艦店——這個兩年前促成此書誕生的同一地點,吳曉波與廖信嘉再次就奢侈品的文化建構與價值重塑展開深度對談。這場對話恰逢行業關鍵轉折點——全球奢侈品市場正經歷結構性分化,這一對老友的思想碰撞,將成爲中國奢侈品價值重估期的關鍵切片。


以下是吳曉波與廖信嘉的對談內容精編。



奢侈品的發展趨勢


吳曉波:我代表直播間的朋友問一個問題,現在我們還需要手錶嗎?手錶最早出現是因爲我們要看時間,沒有手錶之前我們有日晷。後來人類發明了手表,以便隨時知道現在是子時、午時、具體幾點鐘,手錶是有實用功能的。


但是在2025年的今天,每個人都有手機,手錶的功能似乎被取代了。所以我覺得你正在做一個全世界最難做的生意,要把一個看上去完全無用的東西,賣出幾萬、十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價格,這個任務是怎麼完成的?作爲25年的從業者,有人問過你這個問題嗎?



廖信嘉:當然,經常有人問我,爲什麼還需要手錶?


吳曉波:是,人們質疑手錶的必要性。


廖信嘉:現在大多數人一定認爲,手錶對於我來說是沒有那麼必要的。如果只是從實用性的角度去考量,這是所有奢侈品都會面臨的質疑。


吳曉波:這就是核心問題。2萬元的絲巾與19.9元的絲巾、幾十萬元的包與直播間的廉價包,本質區別到底在哪兒?



廖信嘉:很多人認爲奢侈品是又沒用又貴的東西,也有人覺得這些東西很容易找到平替。但如果我們只談實用價值的話,那麼奢侈品行業就不該存在。


核心在於價值構成不限於實用——品牌的工藝價值,比如設計、風格、品類,這些都需要考量。否則寶珀爲什麼要高薪聘請行業中最有天賦的設計師?同時它還可以爲客戶提供情緒價值,它還具備長期的服務價值,這些實際上都是奢侈品本身價值的一部分。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大家所謂的平替。很多人說平替也差不多,但是我告訴你,真正的奢侈品就是做到了那一點的差異。90%的相似度容易實現,但最後10%甚至5%的差距,往往需要付出超過300%的成本代價。


在工業領域也是如此——比如芯片製造也是一樣的,14納米與7納米看似只差7納米,但是要達到這一點微小的提升,整個生產線設備都要徹底換掉。


奢侈品的工藝差距正體現在這毫釐之間,而這也是有人願意爲此買單的原因。


手錶指針尖端手工上色


吳曉波:我想請信嘉給大家講一講我手上這款寶珀中華年曆表,據說是首次把中國農曆的計時方式(包括天干地支)用機械技術呈現出來,是全世界第一塊對吧?


廖信嘉:這是我們認識的那一年,2012年的時候發佈的,我們是全球第一個做這項工作的。


吳曉波:當時你對瑞士總部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考慮的?


廖信嘉:寶珀的企業文化中很重要的一條叫作創新即傳統。大家不要就是覺得所謂的奢侈品好像跟創新無關,跟技術無關,其實它們之間的關聯是很緊密的。爲什麼中國的農曆計時法從來沒有在機械錶盤上實現過?我就是想要做這件事,在一個錶盤上同時顯示公曆和農曆,當時總部認爲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而且很具挑戰性,我們研發前後花了五年半的時間,最終把這個功能在錶盤上呈現了出來。


有時候大家認爲奢侈品沒有實用功能,但是我們回顧奢侈品的歷史,奢侈品的最重要的關鍵詞就是創新。路易十四時代的鏡子爲啥是奢侈品?喬家大院那面百年不扭曲的銅鏡就是答案——當時的工藝太難了。後來鍍膜技術進步,鏡子才變成家家戶戶的日用品。


吳曉波:這和馬桶蓋的普及是一個道理。


廖信嘉:是的,就像您當年寫的《去日本買只馬桶蓋》,馬桶蓋現在已經成爲了很多家庭的常見配置。隨着技術不斷地變革,奢侈品逐漸變成了生活必需品,從專供貴族使用到走入尋常百姓家,這就是奢侈品民主化的過程。在這個歷史進程裏,就伴隨着技術的創新。




高端品牌的機遇與挑戰


吳曉波:你從事奢侈品行業25年,見證了中國財富爆發的過程。但是就目前的經濟環境來說,我們的高速增長期可能已經結束了。對於奢侈品市場的從業者來講,也進入到了一個細水長流的新階段。


如今消費者從“只買貴的”轉向追求“只選對的”,品牌在面臨K型分化:低端是價格戰的“血海”,高端越往上越“空氣稀薄”,中端就只能不上不下地“蹲馬步”。過去幾年的新國貨運動中,我們一直在強調“物美價廉”。但是所有人都面臨一個問題,也是中國品牌建設的“倚天劍”和“屠龍刀”,就是所謂的白牌和平替。你認爲今天的中國,還是不是一個做高端品牌的好時代?


廖信嘉:我覺得這恰恰代表着中國品牌力時代的到來。因爲過去在中國賺錢太容易了,有很多暴利的行業,比如說房地產。而屬於快錢熱錢的時代過去之後,大家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做一個長期的規劃了。未來的中國市場,需要你非常認真、非常投入,纔有可能獲得一定的利潤空間。


對於奢侈品來講,這其實是一個好的時代,因爲品牌建設是需要長期主義的。品牌需要拒絕短期誘惑,持續地投入創新,不斷迭代,才能保持穩定的生命週期。


你剛纔所說的白牌,沒有品牌力,只能用低價來卷市場,是沒有發展潛力和持久性的。人們願意支付高價購買你的產品,靠的就是品牌長久以來打造的審美和影響力。品牌力的建設需要逐年累積,一點一滴地投入,敢於拒絕短時間內的收割套現,纔有可能打造出百年曆史、基業長青的品牌。


吳曉波:而且我覺得,跟早年市場相比,中國消費者現在是越來越理性了。


比如我去服裝和食品行業調研,他們跟我說,原來消費者只看價目表,現在他們看配料表和成分表。這說明他們的消費行爲越來越趨於理性,這對市場來說是一個好事。


廖信嘉:對,這對於品牌來說也是好事。


吳曉波:願意在配料表上和成分表上去下功夫的品牌,它就可能贏得這部分的消費者。當然也有一部分消費者只看價格,那麼他就屬於另外的目標客羣,市場也就直接被這樣分化了。


廖信嘉:大家各取所需。隨着社會的進步,人們對生活的態度和追求一定是嚮往更高的品質,所以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留存下來。


吳曉波:新一代消費者更有意願去了解品牌。比如走進店裏,跟你聊聊寶珀近300年的歷史,瞭解一下世界上第一塊潛水腕錶,包括你們辦的“寶珀理想國文學獎”,對米其林青年廚師的贊助,還有海洋保護項目等等。這些東西慢慢形成了一種品牌的文化氛圍,消費者逐漸來認同你,而不僅僅是看你投了多少廣告,請了哪位明星代言。這就回到了品牌的本質,其實你未來尋找的可能就是這部分人。到那個時候,走錯店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廖信嘉:對,這就是時代賦予我們的,因爲信息越來越透明化,消費者有各種瞭解品牌的渠道,比如現在,用DeepSeek問一下就可以了,他們會自己主動學習和研究。當你對一個品牌感興趣之後,再到店裏來親身感受——奢侈品必須要線下體驗的,因爲圖片無法替代實物細節的震撼。




年輕羣體的消費特徵


吳曉波:你覺得今天在奢侈品的消費者裏面,年輕人比例是在增加還是減少?


廖信嘉:其實奢侈品消費的年輕人比例一直都蠻高的。不過我覺得,有些品牌可能會過度關注年輕人,但其實我們更多關注的是美。


吳曉波:我想挑戰你一下:如果我是個00後,覺得我的事業做得還不錯,想要買個東西犒勞一下我自己。我今天走進了寶珀的精品店,剛好碰到了廖總。那麼你要怎麼來說服我買寶珀表?


廖信嘉:首先,你既然來到了店裏,那我想你可能已經對寶珀這個品牌有所瞭解。如果你不瞭解也沒關係,我們會有店員爲你完整地介紹。


吳曉波:我的問題可以拆分爲兩個:第一,我爲什麼要買手錶?第二,我爲什麼要買寶珀表?


廖信嘉:購買奢侈品本質是工藝與審美的選擇——比如十幾萬、幾十萬的包,人們買的不僅僅是它的實用功能。現代年輕人當中,有些具備一定的高消費的水平和能力,但大部分的年輕人可能需要更易入手的產品。


一般來講,很多奢侈品牌,特別是頂級奢侈品,它們都會在價格上做一些延伸。比如我們的平均單價是20萬,但也有定價六七萬的入門款。這就是爲了吸引更多的年輕羣體,讓喜歡這個品牌,但是預算有限的年輕人也能夠承受。


而你的第二個問題,爲什麼選擇寶珀?在頂級腕錶領域,我們有獨特的技術優勢、工藝壁壘和行業標準。包括一些有名的歷史事件和佩戴者的故事也都構成了寶珀品牌價值。我相信,很多年輕人會被我們的文化價值觀吸引,他們會關注到我們所做的一些文化項目和公益活動,這些都是品牌力的體現。


同時,作爲新時代的理性消費者,他們也會欣賞我們品牌工藝背後的創新,這些都會影響他們的消費判斷。


還有一個我特別想要提及的就是,對於一些奢侈品牌來說,無論當下的經濟背景和市場環境如何,不管發生什麼樣的極端情況,在面對消費者的時候,它基本的風格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不會跟着潮流走。


吳曉波:所以風格統一很重要?


廖信嘉:真正的頂級奢侈品牌要經得住時間的考驗。不會爲了迎合市場而改變自己,更不會盲目追求流行。實際上,品牌不會去考慮到底要滿足誰的需求,我們要做的其實是,在所屬的品類中,把自身的工藝和品質都做到極致——讓你沒有其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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