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真正的理解與愛，從這檔高分自閉症戀綜說起……
坦納與凱麗都是自閉症譜系中的一員，他們第一次見面，坐在公園的鞦韆長椅上約會。在分別經歷了一些“不成功”的約會後，這一次他們感受到心意相通。凱麗說“你和我坐在這長椅上，就像兩條在鍋裏的鯰魚”，稍作停頓，凱麗玩了一個俗語梗，“意思是咱倆親密無間。”坦納放聲大笑。
坦納與凱麗確認彼此心意後，兩人開始起舞。
自閉症譜系人羣也可以戀愛嗎？自閉症只能與自閉症戀愛？他們去哪裏相互認識？一檔戀綜打破了人們的刻板印象：自閉症人羣可以與人墜入愛河，可以登上戀綜與社媒，而這件“小事”值得讓更多人看見。
美國一檔戀愛真人秀（以下簡稱戀綜）《自閉也有愛》聚焦自閉症譜系人羣，第三季於2025年4月在奈飛首播後全網熱度走高，嘉賓社交媒體漲粉幾十萬至百萬，豆瓣評分高達8.5分。比美版更早問世的《自閉也有愛》澳大利亞版自2019年、2021年推出的兩季，評分更是高達8.9和9.2。
美國版戀綜《自閉也有愛》第三季海報
相比國內大部分戀綜網評分數慘淡走低，自閉症人羣的戀愛之旅爲何能吸引中國網友打出高分？摒棄“獵奇”“窺探”視角，觀衆與自閉症人羣如何成就充滿溫暖的“雙向奔赴”？而這場說出“我愛你”的旅程，擔負的不僅僅是男女之情，亦有家庭、社區以及專業力量的共同託舉。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心跳！”
“自閉症人士完全不需要被愛或是社交嗎？這是對他們的偏見。所有人都有溝通和戀愛的基本需求，只不過它們非常多樣化，這纔是美好之處。”特殊教育專家朱迪·羅傑斯在節目中說。
自閉症譜系障礙是一種廣泛性發育障礙，表現爲語言、交往能力異常，興趣窄及行爲模式固執，症狀有輕有重，包含原自閉症、阿斯伯格綜合徵等類型。但這並不能阻擋愛意的產生：自己創業動漫公司的丹妮認爲，“愛人像是DNA螺旋結構”；托馬斯和露絲相戀已久，他駕駛着公交車向她求婚，“我們就像水和火”。觀衆“露比娜娜”說，“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心跳！”
“自閉症這件事無法定義我，沒錯，我在尋找愛情。”詹姆士算是這檔戀綜的元老級人物了，從第一季到第三季常駐，一直在尋愛的路上。三十多歲，他留長髮，喜歡花色襯衫，語速快容易焦慮，但樣樣事情都做得一絲不苟：開車、去銀行、剪頭髮。每次約會前，母親都笑着期待，父親則總是用玩笑幫他緩解壓力。
還有同在自閉症譜系中的奧利維亞，在一家殘疾人劇院做演員，約會激動時會“咯咯”笑起來，“不是所有‘殘疾’都是可見的，但我浪漫到無可救藥。”
奧利維亞在戀綜《自閉也有愛》前採時的話。
心中有愛，但知道如何表達是另一回事，戀綜中不少嘉賓在約會前後與自閉症專家溝通心得。“自閉症譜系人士理解與他人開展浪漫關係的巨大複雜性，本身很有挑戰。”朱迪·羅傑斯說。21歲的羅南說話很慢，但喜歡賽車。專家朱迪告訴他，“戀愛對於自閉症來說，就像是開着最快的車，行駛在最難的賽道上。”將戀愛同他心愛的賽車做比擬，堅定了羅南的心。
羅南和凱蒂在節目裏的第二次約會，心動地望着對方。
那麼，選擇同樣是自閉症的人約會更“方便”嗎？節目呈現了不同的選擇，邁克爾堅持參加向所有人開放的“閃電約會”，覺得自己的“頭號優先”女士不一定是自閉症患者；而克洛伊則認爲跟同在譜系中的人約會更自在。
需要注意的是，參加戀綜的多數是經過多年家庭關護、專業引導的中青年，他們對自閉症具備一定的自我認知。熱衷於公交併組建了自己的“波士頓公交粉絲俱樂部”的帕麗說，“我要當一個正大光明的自閉人士。就像計算機上不同的操作系統，沒有對錯之分，只是各自不同的思考和操作方式。我想跟世界一起慶祝我的獨特。”
自閉症上熒屏，不需要獵奇“消費”
不同於其他戀綜，這檔節目還將視角觸及自閉症親友，而熒屏“切面”足以展示他們多年來陪伴自閉症的“成長馬拉松”。康納喜歡古典史詩，剛從父母的房子搬到地下的獨立空間，還愛上了一位“棕發女郎”，一起長大的弟弟妹妹激動不已：“這是大獲全勝呀！”母親眼裏有淚光：“我們一直是他的‘戀愛軍師’，不過是時候退後一步了，真是好事。”這種家庭敘事在世界各地並不罕見，很多父母從被告知自閉症孩子可能永遠不會說“我愛你”，到如今走進人羣的每一小步，都是他們眼中值得慶賀的大事。
康納和他的“棕發女郎”小喬。
正是由於這些略顯“笨拙”的追愛故事和溫暖的親友互動，觀衆與他們產生深層連接。幾十甚至上百萬粉絲關注了這些嘉賓的社交媒體賬號，追更着真實生活中的“個性小劇場”。“最初只是爲澳大利亞公共廣播公司製作的小節目，但沒想到全球觀衆發現了它，後來繼續推出的美國版三季更受歡迎。”戀綜導演西安·奧克萊裏說，隨着節目的播出，自閉症不應被“奇觀化”，成爲越來越多觀衆共同的心聲。
放眼更多影視作品，先前爆火的韓劇《非常律師禹英禑》就是將自閉症女主的戀愛故事納入敘事輔線，以“自閉症戀愛有難處但同樣會萌生愛意”的影視化手段爲觀衆解惑。
《非常律師禹英禑》劇照
但不難發現，當下不少影視作品對自閉症進行“天才”或“累贅”等戲劇化敘事，近期熱播劇《蠻好的人生》中，“自閉症孩子”成爲賣慘標籤；而國內真人秀中邀請自閉症嘉賓也常常存在簡單地標籤化處理。“視角過於單一、膚淺”，“簡單心理”平臺就曾發文提出，“許多名義上‘孤獨症體裁’的作品，更多講述的是愛一個自閉症患者有多難，而不是成爲一個‘想要被愛和學習去愛’的自閉症患者有多難。”
曾製片自閉症紀錄片《生而如是》的石渡丹爾告訴記者，提升對自閉症等特殊人羣的公共認知，在導演製作層面與觀衆接受層面都是必要的。“無論是向展示成長後的自閉症可以融入社會，還是展示他們‘困難’的一面，都有很好的普及效果，但這必須在尊重他們的基礎上完成。”
熒屏外的社會關懷，望向“真正承擔自己生活”的夢
熒屏外，自閉症的社會化進程以及公衆認知的推廣，都依賴着更健全的社會關懷。正如觀衆“夏芒嘆”留言，“看完戀綜，期待社會多一些特殊羣體的長照或互助機構。”
爲此，記者專程走訪了位於漢中路188號的自閉症社會實踐基地“愛咖啡”。
小李正在爲店內志願者點單。（孫彥揚攝）
店裏製作區紅色咖啡機後，22歲的小李剛用奶棒打出奶泡並開始拉花，終於拉出了一個完美的心形。23歲的小沈技藝也很嫺熟，“從他小時候對周遭世界沒有感知，到對正要出門的爸爸說‘我今天不想你走’，再到現在有着‘十八般武藝’，其震顫與感動都是巨大的。”天使知音沙龍負責人石渡丹爾告訴記者：他們一個一個山頭爬過，這表面上是知識與技能的訓練，實際則是在“人造世界”中逐步走向那個“真實世界”的通路。
小沈正在製作拿鐵。（孫彥揚攝）
從外公曹鵬到母親曹小夏再到石渡丹爾，一家三代都在幫助這羣“星星的孩子”。從2008年起舉辦“天使知音沙龍”，到爲自閉症人羣開設13種課程的“愛課堂”，從音樂、繪畫學習，到提供社會技能訓練的“愛咖啡”，他們已完成了“三步走”。
在這裏已近15年的小李，如今他會吹薩克斯、讀書寫作，還爲志願者表演了一小段鍋莊舞。而這裏最早的“學員”小戴，順利從大專畢業後回到曾幫助過他的繪畫機構就職，因企業安置殘疾人就業的稅收優惠政策，所以有不少愛心企業願意接收他們。“我們又不是醫生，純粹是發自善心，但摸索到現在證明這也非常重要。”石渡丹爾說。
小李正在與志願者拉鉤、蓋章，約定好回家後幫忙洗碗。（孫彥揚攝）
在自閉症譜系中，程度有輕有重，年齡也有差異，但志願者都“等同視之”。“‘愛咖啡’的孩子們都拿到了職業咖啡證，畢竟融入社會就要拉到一個水平線看，事實證明，不管重度還是輕度，他們都做到了。”志願者鬱老師說。
熒屏之外如何長期提升社會關懷？“精準公益”似乎是一種有效方式。這一公益項目目前約有70爲自閉症孩子參與。基於自閉症需要接受持續性關護與引導的特徵，項目招收志願者會優先同國企及相關組織合作，同時接受“散客”，保證志願者的專業性與穩定性。而這裏也成爲心理系等相關專業學生提前接觸、理解自閉症人羣的基地，爲他們未來職業選擇提供預期與方法。“理解增加，認知自然會增加。”
如今，“星星的孩子”可以登臺演奏、可以就業，離戀愛還遠嗎？對於更廣闊的大衆認知和更寬容的接納，石渡丹爾並不着急，“社會大環境越來越好，熱心公益的人會一代代傳下去。”正如越來越多的志願者感嘆，“他們，是有些不同，但也沒有太多不同。”
“愛咖啡”的孩子們同志願者一起跳舞。（孫彥揚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