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超”刷屏,但其他省市難以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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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超’爲公衆提供了一個可以暫時脫離利益操控的公共空間——以體育爲紐帶,通過城市間的良性競爭,將個體從孤立中喚醒,共同體驗和追求更美好的公共生活。”

文 / 巴九靈

這個端午,人們被“蘇超”刷了屏。

“這絕對是世界上最純粹的足球比賽,沒有假球和內幕,全都是城市之間的恩怨情仇。”

“比賽第一,友誼第十四,不僅江蘇十三太保內鬥,還有反骨仔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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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蘇超”,即江蘇省城市足球聯賽,共計516名球員分別代表江蘇13座地級市,各組建一支球隊出征,爲城市榮譽而戰。

衆所周知,江蘇“散裝”之名由來已久,十三個城市被戲稱爲“十三太保”,個個自帶傲嬌屬性,民間常以“互不服輸”調侃其地域競爭文化。如今,這份暗藏鋒芒的“明爭暗鬥”終於在綠茵場上找到了絕佳釋放點。

圖源:央視新聞

賽事開啓沒多久,便以極快的速度火出了圈,社媒上,短視頻相關話題播放量已突破8.2億次,網絡直播累計吸引1300多萬人次雲端觀賽。

現場氛圍更加火爆,堪稱民間賽事的“逆襲”:前三輪場均觀衆已破萬人,徐州、鹽城等多地超2萬人,超過同期的中甲,直逼中超。有網友以此調侃:“蘇超”的背後站着8500萬江蘇人口,完全可以比肩8300萬人的德國德甲、5900萬人的意大利意甲,位列“全球頂級聯賽”。更重要的是,作爲2025年稀缺的“網紅出圈”事件,“蘇超”將以13輪常規賽+前八名淘汰賽的賽程橫跨至11月,它能否持續復刻貴州村超、淄博式的成功?


“玩梗”出圈

和淄博等類似,玩梗出圈,是蘇超爆火的第一流量密碼。

比如徐州與宿遷,分別是劉邦和項羽的老家,對決被稱作“楚漢爭霸”,比賽中激烈的對抗和補時絕平的瞬間,被調侃爲“楚河漢界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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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南京與南通,同爲“南字頭”,爲了“誰是真南哥”爭得面紅耳赤,南通隊2:1獲勝後,球迷喜提“江蘇新大哥”稱號。到了蘇州對陣無錫,一個沒有機場,另一個佔太湖湖岸線較少,兩隊踢成了1:1平局,球迷開玩笑說:“蘇州沒輸球,相當於守住了自己的太湖;無錫也沒輸,相當於守住了自己的機場。”而鎮江市最有名的特產是陳醋,0:4輸給淮安後,鎮江網友P圖寫道:“即日起對出口到淮安的陳醋實行100%的關稅。”淮安球迷則反擊:“海內存知己,天涯四比零。”

圖源:網絡

此外,還有南京對陣徐州的“蘇南蘇北之爭”;淮安和揚州“淮揚正統之爭”;連雲港對陣常州,一個是齊天大聖故里,一個是恐龍之鄉,被稱作“美猴王大戰霸王龍”……

截至第三輪比賽,目前積分排名倒數前三的分別爲蘇州、無錫、常州,曾經經濟發達的“太湖三霸”,已經被降級爲“太湖三傻”。尤其是三戰皆負的常州隊,每輸一場比賽,網友就以“拆字遊戲”調侃其隊名。從“常州”到“吊州”、“巾州”,再到“大意失丨州”,筆畫隨着失利次數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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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兩兩之間的捉對恩怨,“太保們”還有共識,比如“輸誰都不能輸南京”,表達了對省會城市的“不屑一顧”;再比如崑山等地的蘇州網友反而爲無錫加油,錫山等地的無錫網友爲蘇州加油,表達了縣級市對地級市大哥的“不服氣”。


地方引導,地域張力與流量變現

流量來了,潑天的富貴要接住,依然要靠地方二次發力。“到底是哪個天才發明的‘蘇超’?”這句調侃不禁讓網友聯想到此前爆火的貴州“村超”。二者均以全民參與爲亮點,形成現象級熱度;不同的是,“村超”源於民間自發,而“蘇超”由官方主導舉辦,展現出差異化的賽事基因。

蘇超參賽球員

2017年,江蘇省在《足球改革發展實施意見》裏提出,到2025年實現“4000家註冊業餘足球俱樂部、8000塊足球場地”等目標。

2021年江蘇蘇寧隊解散後,江蘇長期缺乏頂級職業球隊,僅有南京、蘇州、南通3支中甲隊,球迷對本土高水平賽事的渴望被壓抑。2024年11月,江蘇省體育局試點舉辦“足球重點發展城市對抗賽”,由南京對陣蘇州,單場吸引了3.2萬名觀衆,驗證了城市對抗賽的羣衆基礎,成爲了蘇超的“原型”。

2025年江蘇省兩會期間,官方將“開展全省城市足球聯賽”列爲重點工作,直接推動賽事落地——這一舉措既是對國家“三大球振興”的呼應,也是江蘇“體育強省”戰略的具體實踐。

於是,由省體育局、13市政府、省足協與省體育產業集團主辦、承辦的“蘇超”,以非盈利爲目的,形成“官方主導+賽區協同+聯賽運營”的合作框架,有冠名、贊助和保險保障。

江蘇省城市足球聯賽

爲強化地域歸屬感,比賽在規則設計上向業餘傾斜,參賽球員以大學生、個體工商戶等業餘羣體爲主,每隊限報3名職業球員,每場高校學生球員同時上場不超5人。通過16—40歲年齡限制,以及戶籍、學籍、社保等屬地條件篩選,確保隊伍充分代表城市。

藉助足球,官方將城市之間的地域張力,轉化爲運營的流量入口,既激發了社會情緒,更帶動了經濟效應,爲復甦提供場景。直接的消費刺激,體現在門票、餐飲、住宿的爆發式增長;其次,還能盤活體育場館等存量資源——江蘇十餘年基建積累的如常州奧體中心、鹽城體育場等曾閒置率較高的場館被重新激活,降低了辦賽成本。

體育與文旅的融合,打造了“流量—變現”的消費閉環,各類文旅營銷隨之落地——鎮江部分景區夜遊人數較平日增長200%;常州賽區推出“9.9元門票+蘿蔔乾炒飯”套餐,帶動本地品牌線上銷量翻倍;揚州隊將中場休息升級爲“非遺展”……

圖源:上觀


或許只有江蘇行?


眼看蘇超爆火,有其他省市球迷眼饞的同時,提出了假設:“讓各個省都去自己去搞聯賽,足協扮演歐足聯的角色,國家層面的比賽,效仿歐冠和歐聯,由頂尖球隊參加。按這種思路,總有一兩個省能搞出來,中國人愛卷,10年左右,中國足球就能捲到稱霸亞洲。”

看似言之有理,但實際上,其他地區想要向江蘇“抄作業”,存在不小的難度。從地理上看,江蘇全省超86%的平原覆蓋率冠絕全國,13座城市直線距離均在300公里內,高鐵1—2小時通達。這種“去中心化”的地貌結構,讓各市能當日往返、平等參賽。而多山省份,如福建、貴州,會因交通成本高,難以實現高頻城際賽事。從人口密度看,江蘇每平方公里有790人,位居全國省域第一,且有11市城區人口超百萬,爲賽事提供了龐大的潛在觀衆池。而中西部省份,多數非省會城市人口不足百萬,難以支撐場均近萬觀衆的規模。在文化上,蘇南的吳文化、蘇中的江淮文化和蘇北的楚漢文化長期並存,形成互不服輸的競爭氛圍。

江蘇蘇州山塘古街

從經濟上看,江蘇13個地級市全部躋身全國GDP百強,是全國唯一。儘管頭部城市蘇州的GDP是末位宿遷的5.6倍,但這一差距在全國已屬較低水平:對比廣東、四川等人口大省,深圳是雲浮市的28倍,成都是甘孜州的35倍。

此外,江蘇13市均無需依賴省會資源反哺,這種經濟自主性與均衡性,爲城際賽事的平等開展奠定了基礎。類似的資源均分,同樣也體現在足球上。雖然目前中超沒有江蘇球隊,但江蘇的職業聯賽參賽俱樂部數量僅少於廣東。過去7年,“十三太保”裏有7個城市,都有過職業足球的經歷。

蘇超爆火

相比之下,其他省在上述條件或許有部分符合,但很難像江蘇一樣佔盡全部優勢。若照搬“蘇超”賽制,極可能因資源傾斜導致省會球隊一家獨大、比賽失去懸念的尷尬。說到底,獨特的文化土壤與地理均質化、經濟均衡性共同構成了“蘇超”的“成功三角”,將地域間的“散裝”差異,轉化爲賽場上火花四濺的“德比魅力”。


活力在民間


不難發現,“蘇超”模式,暗合了30年前的體工隊邏輯——以城市、系統爲單位組隊,參與跨區域賽事的形式,與市運會、省運會等體制內賽事高度相似。

這種曾被體育職業化浪潮取代的組織形式,爲何兜轉一圈後,又以“業餘聯賽”之名再度浮現?

實際上,“蘇超”現象的核心,是中國體育在職業化進程受阻後,結合當下社會經濟發展和本土資源進行的適應性調整與模式重組。

曾經,傳統體工隊模式以競賽獎牌爲終極目標,依賴財政輸血;而蘇超摒棄“唯成績論”,構建起“足球+城市IP+文旅消費”的複合生態鏈。

春秋淹城景區歡迎揚州遊客大屏幕

工體隊之後,職業化聯賽發展了多年,卻深陷成績低迷與資本操控的泥沼。恰在此刻,“村超”“蘇超”的出現,喚醒了民間對“真實體育”的渴望——這裏沒有天價球星,只有全民參與的真誠;沒有飯圈對立,只有地域文化的趣味碰撞。

看似“復古”的表象下,是比賽既擺脫了體工隊的封閉性,又規避了職業化對資本的依賴陷阱。它融合行政動員力、市場活力與地域文化認同,借力互聯網傳播規律,催生了契合新時代需求的全民體育產品。

而更深層的價值還在於,“蘇超”爲公衆,特別是長三角地區的老百姓,提供了一個可以暫時脫離利益操控的公共空間——以體育爲紐帶,通過城市間的良性競爭,將個體從孤立中喚醒,共同體驗和追求更美好的公共生活。

無論是貴州“村超”“村BA”用體育融合民族文化,閩粵“賽龍舟”用體育激發宗族親情,還是“蘇超”微創新的“體制、市場、文化”三元協同混合模式,都爲後發地區提供了差異化破局思路:如果複製職業化模式遙不可及,不如立足本土,深耕腳下的土壤。

廣東佛山賽龍舟

當下的盛宴也再次證明,真正的體育活力根植於市井煙火,源自深植人心的地域認同與普通人對生活的質樸熱愛——這正是這場本土化實驗給予時代的寶貴啓示。


本篇作者 | 袁一音 | 責任編輯 | 徐濤

主編 | 何夢飛 | 圖源 | 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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