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風波不斷,莎拉·布萊曼的《日落大道》仍不容錯過
莎樂美寧願親吻愛人的頭顱,並追隨他一同滅亡。得不到便將其毀滅,愛與恨本就同宗同根。
在音樂劇《日落大道》中,曾經在默片時代輝煌璀璨的女演員諾瑪,在有聲電影興起之後,門可羅雀,再也沒有製片人來找她出演角色。

她生活在自己的豪宅裏,某一天迎來了負債累累的喬,一個渾身散發着荷爾蒙、想要更上一層樓的小編劇。喬被生活和債主雙重蹂躪,慌不擇路誤打誤撞跑到了諾瑪家裏。
諾瑪和管家麥克斯開始以爲他是給猩猩辦葬禮的,然後一看是個編劇上門了,馬上拿出自己正在寫的一個劇本,說你給我改改,算咱倆共同創作。
這是諾瑪希望用來逆風翻盤的劇本,寫的就是莎樂美。這件事兒從這一刻開始,成爲一個預言,一語成讖。
飾演諾瑪的莎拉·布萊曼在盛年時期紅遍中國每個家庭,音響裏放的都是她。那是很多七零後八零後的少年時代跟父母一同欣賞的閤家歡曲目,象徵着高雅、格調以及時尚。
她和韋伯的事業與情感線緊密交織,成就了彼此。那張經典的照片美輪美奐,圖文並茂地寫着月光女神四個字。

不過那個年代,音樂劇還遠不及今天在中國的市場覆蓋程度,只是少數文化、戲劇、音樂工作者和觀衆通過CD瞭解到的美。在今天,當很多觀衆懷着當年的期待走進劇場,面對臺上已經被叫做“莎姐”和“莎姨”的莎拉·布萊曼,遺憾地發現,她的聲音和音色都顯得黯淡,身體也呈現出老態。
由此認爲莎拉·布萊曼不如當年,顯然是將演員與作品分開來談論的一種立場。時光帶走了青春,卻增添了演員的角色光譜。諾瑪的人物設定,與莎拉·布萊曼這個耀眼的名字,在某種程度上,何嘗不是一種最務實的契合?

全劇華彩段落,是諾瑪唱起對片場和聚光燈的無限期待,“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會害怕,我對這裏瞭如指掌”“爲什麼一切都好像我們從未說過再見,這世界已經等了很久,我終於回家了。”
爲了理想而灼燒的靈魂,在這一刻終於伸展開。她像一個初生的嬰孩,震顫哭泣,又宛如初戀,生命坦蕩。一切近乎做作的儀式感,都已經變得樸實無華。許多觀衆被狠狠撥動心絃,同樣的追逐、生命的共鳴,在這首曲目中昇華到情感滾燙。
莎拉·布萊曼舉手投足之間對於人物的理解和詮釋,相當到位。她的聲音略有沉鬱沙啞,帶有戲劇性的神經質,形體也稍帶浮誇,塑造出一代天后在時光浮沉變遷中,堅守最後領地與自尊的儀式感。
大江東去,歲月更迭,沒有人能永遠挺立潮頭。尋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舞臺,是演員生生不息的魅力延續。
全劇另外一個重要角色,令人同樣難以忘懷。
諾瑪作爲一個在默片時代大紅大紫如日中天的演員,當有聲電影的浪潮襲來,變得無所適從,風華不再,躲在自己的屋內,脆弱而浮誇地扮演着昔日的明星。而管家麥克斯悉心守護着這個舊夢,營造衆多粉絲來信,保護着自己也曾經歷過的夢幻時代,因爲他正是諾瑪的導演,同時也是她的前夫。
這是最後的神話堡壘,也是諾瑪存活在黃金舊夢裏的最大可能性。

麥克斯甚至可以忍受喬出現在諾瑪的生命中,眼睜睜看着諾瑪抓住喬,就像抓住青春的救命稻草。
在喬眼裏,諾瑪任性得如同少女,盲目地認爲自己能寫好這個劇本送進派拉蒙,自己的命運就會翻盤,投資人、製片人和觀衆須臾不曾離開;一個男人闖進了門,具有一些才華也有逼人的青春,而她仍然美豔不可方物,完全能通過魅力——當然還有送禮物、買衣服和爲情割腕的段落——這麼有力量的女人,又這麼爲他歇斯底里,更顯難得。
他綜合研判,當然還有同樣的絕望境地,兩個人本質上都走投無路,一拍即合。她留住他,進而實現一種同盟。
現在他們每個人都身兼數職了,管家、前夫、導演、造夢者,編劇、情人、合作者,女主人、世界舞臺的中心、掌控者——這是諾瑪的龐大帝國。

喬終究是溜號了。沒有懸念,他通過指導寫作劇本這個老套路,同樣得到了青年女性的認可和崇拜,這點兒生存技能沒讓他風生水起,用來與女性周旋倒是遊刃有餘。這也說明才華是男人的必殺絕技。如此這般,飽暖之後的喬確實動心了。
像一匹豹子一樣敏捷的諾瑪當然第一時間發現了,喬破罐破摔順水推舟,讓女青年來他居住的日落大道豪宅親眼看上一看。女青年傷感失望,無法面對喫軟飯的喬。喬也惱羞成怒,加之看到了承歡膝下的衰老破敗,因此變得心狠決絕。
他戳破了諾瑪的夢:派拉蒙沒有看中她,卻看中了她的車子,想借去用用,僅此而已罷了。

諾瑪慘叫一聲,她第一時間喊了麥克斯的名字。這個男人才是她唯一的依靠。絕望之下,諾瑪舉槍擊穿了喬,就像擊穿這殘酷的真相:如果愛無所附着,得不到毋寧死。莎樂美親吻了先知的頭顱,就像諾瑪與喬緣起的這個創作題材,沒有走進派拉蒙的大門,而是完成於諾瑪充滿魔幻色彩的家裏。
最終諾瑪家中的扶梯成爲了她人生終結篇的舞臺中心,在看客們的圍觀中她已經幾近瘋狂。在這一唱段中,莎拉布萊曼再次展現了個人魅力。她迷亂地唱出女主人公的心曲,她心中的舞臺光芒萬丈,女王的權杖從未放下,如同魔咒。
愛之熾烈,比死亡更冷。大女主的劇本在追光中,更刻在生命裏。莎拉·布萊曼風度不減,氣場強大,而歲月倏忽,留給觀衆的是中國巡演版本的唏噓不已,更是莎拉·布萊曼和韋伯再次聯袂合作與《日落大道》這一作品的奇妙互文。
藝術家們的坦然坦蕩、自我戲謔,將作品的格局在當代意味中持續提升,而這一版本無論如何不應被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