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論的核心,用大白話說,無非是自己安慰自己
悖論屬於哲學範疇。
在邏輯上,它能推導出相互矛盾的概念,表面卻又能自圓其說。
如果認同它,能給人帶來心理上的撫慰。
如果否定它,則需要強有力的論證來闡明。
如果再稍稍深入研究會發現,它幾乎無處不在,貫穿於生活的細節之中。
舉幾個簡單的例子。
向禁慾的寺廟去討教姻緣。
遠離凡塵,四大皆空,六根淨土,寡慾清心。
試想,一個終生與生理無緣的世界,你向它去討教男女媒灼之事,豈不顯得滑稽可笑。
更不用說去討教傳宗接代生兒育女之果,豈不是南轅北轍摸錯了門楣。
向盲人算卦先生去討教前程
盲人已經看不到這個世界,他怎麼可能算得出別人的未來。
即便有生辰八字奇門遁甲之類的玄學支撐,其先知先覺仍屬天方夜譚。
向足不出戶的方丈去討教人生。
足不出戶,閉門修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念聖賢經。
一個看破紅塵與世隔絕的人,你向他去討教眼花繚亂五彩繽紛的現實世界,豈不是對牛彈琴!那些所謂的良方謁言,又能有多少可操作性!
關於這個問題,電視劇《天道》裏的丁元英給出了最好的回答。
受女友芮小丹請託,爲了給她留下一個神話,丁元英決定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採用殺富濟貧的手段,帶領王廟村脫貧致富。
爲此,丁元英與好友韓楚風,特意去廟上討教“真經”。
廟門前,已是成功人士的韓楚風,拿出鼓鼓囊囊的一大袋現金,請求拜見方丈。
初次無果。
韓楚風又拿出一疊錢加入,再次請求拜見。
結果還是喫了閉門羹。
這時,丁元英從懷裏掏出一張紙,說,把這個給智玄大師看看,如果還不接見,我們立刻走人。
紙上寫的是一首詞:
悟
悟道休言天命
修行勿取真經
一悲一喜一枯榮
哪個前生註定
袈裟本無清淨
紅塵不染性空
幽幽古剎千年鍾
都是癡人說夢
智真大師看過這首詞,當即屈尊門外迎接二人。
落座後,大師指着那首詞問:
敢問二位施主什麼是真經?
修行不取真經,又修的什麼行呢?
丁元英說:
大師拷問晚輩,自在情理之中,晚輩就斗膽妄言了。
所謂真經,就是能夠達到寂空涅磐的究竟法門,可悟不可修。
修爲成佛,在求。
悟爲明性,在知。
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覺者由心生律,修者以律制心。
大師又問:
不爲成佛,那什麼是佛教呢?
丁元英答:
佛乃覺性,非人。
人人都有覺性,不等於覺性就是人。
人相可壞,覺性無生無滅,即覺即顯,即障即塵蔽,
圓滿即止,即非無量。
若佛有量,即非阿彌陀佛。
佛法無量即覺行無量,無圓無不圓,無滿無不滿。
從淺義處說,佛教是導人向善的教義。
從衆生處說,佛教是以貪制貪,以幻制幻的善巧。
雖不滅敗壞下流,卻無礙撫慰靈魂的慈悲。
大師說:
以施主的文筆言辭,斷不是佛門中人。
施主參意不拘經文,自悟能達到這般境界,實屬難能可貴,
依貧僧看來,施主已經踩到得道的門檻了,
這顯然是給丁元英喫個甜棗,隨即又拍了一巴掌。
施主離得道只差一步,進則淨土,退則凡塵。
只是這一步,難如登天。
意在告訴他,雖然你悟出了真諦,卻纔是萬里長征走出第一步,想得道還差得遠呢。
而丁元英與其說是來討教,莫如說是通過討論來驗證自己的決斷。不過是想結個心願而已。
他說:
承蒙大師開示,慚愧,慚愧。
佛門講究一個緣字,我與佛的緣,站到門檻就算緣盡了。
我是幾等貨色,大師已從詞裏看得明白:裝了斯文,露了痞性,滿紙一個嗔字,
今天來到佛門淨地拜見大師,只爲討得一個心安。
智玄大師終於看明白,對方這哪裏是來討教,分明是來求得心靈的慰藉。
於是也就一針見血:
施主這樣做,是基於對社會文化認識的自我作爲。
施主既然已經勝算在手,想必也已知道得手之後的情形,勢必會招致有識之士的一片聲討責罵。
得救之道,豈能是殺富濟貧。
話說到這個份上,韓楚風插了唯一的一句話:
那得救之道是什麼呢?
智玄大師說:
投石擊水,不起浪花也泛漣漪,妙在以扶貧而命題。
當有識之士罵你比強盜還壞的時候,
責罵者,責即診,
診而不醫,無異於斷爲絕症。
非仁人志士所爲,背不起這更大的罵名。故而,責必論道,
這顯然是告誡丁元英,你雖志大,結果卻不妙。
但丁元卻說:
晚輩以爲,傳統觀念的死結,就在一個靠字上。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靠上帝,靠菩薩,靠皇恩。
總之靠什麼都行,就是別靠自己。
這是一個沉積了幾千年的文化屬性問題,非幾次新文化運動就能開悟。
晚輩無意評說道法,只在緣起的事情裏順水推舟,借英雄好漢的噪子喊上兩聲,至少不違天道朝綱,
通過丁元英與智玄大師的討論,可見關於悖論的核心,如果僅僅停留在心理安慰層面,把它當作一種精神寄託,倒也無傷大雅——比如丁元英的此番拜見。
正如韓楚風事後所說:
一朝殺富濟貧,引出了得救之道的討論。
罵的是你,疼的卻是傳統觀念。
但是又必須認清,
你如果把它當真,想靠它來解決實際問題,那就糟糕了,必將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