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歌,到底在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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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16歲,他50歲。


他什麼都有,盛世帝王,天才音樂家,霓裳羽衣曲,唐朝音樂的最高成就,戲劇的創始人,善待讀書人,親手給李白喂醒酒湯……


可他沒了青春。


她是含苞待放的花,飄揚的裙角舞出萬種風情。


浮世三千,摯愛有三,噴薄朝陽,酷婉嬌月,不及汝爾。她初長成,讓任何一個擁有過青春的人都爲之感動。


她以爲和他上演了一場曠世愛情大戲,可無情最是帝王家,愛情只是浪漫的想象給破破爛爛的黃袍加上的錦繡補丁。


愛是豐衣足食下的施捨,也是兵荒馬亂下的累贅。


她死了,才懂了……


一恨無力護花


盛唐,玄宗皇帝坐擁天下,最愛的武惠妃死後,卻難以尋得一個能令他心動的女子。


繁華的京城外,楊家的小女兒玉環,那朵深閨中的花,被一陣春風輕輕吹動,花瓣輕顫,香氣四溢。


香氣飄進了皇宮,命運的輪盤開始轉動。玉環成爲壽王妃,玄宗不管這個,下令讓玉環出家後再接她出來封爲貴妃。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唐人習慣以漢代唐,唐玄宗比作漢武帝,把楊玉環比作漢武帝的“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寵妃李夫人。


一語雙關,直指唐玄宗的荒唐怠政。

春寒料峭之際,皇上特賜玉環前往華清池沐浴。那溫潤如玉的泉水輕輕洗滌着她白嫩如玉的肌膚,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宮女們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她如出水芙蓉般婀娜多姿,娉婷玉立。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從此,她成了皇上心頭的寵兒。她的鬢髮如雲,臉龐如花,頭戴金步搖,與皇上在溫暖的芙蓉帳中共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她承蒙皇上的恩寵,白天她陪皇上游山玩水;夜晚時分,她更是夜夜專寵於皇上,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她的兄弟姐妹們也因她的受寵而獲得了封賞,楊家光耀門楣。她的美麗和受寵甚至改變了天下父母的心態,人們開始更加珍視女兒而非兒子。


真的是愛情麼?


李隆基比楊玉環大34歲,玉環還有三個姐姐,寵幸後也分別被封爲虢國夫人、韓國夫人、秦國夫人。


李隆基愛的是楊玉環麼?是漂亮而已。


聽聞愛情,十有九哀。所謂悽美的愛情故事,不過是文人筆墨罷了,可也多虧了文人的筆墨,讓人對風花雪月有所盼有所想,赤裸真相的白骨誰也不忍看。

二恨愛碎情滅


普通人談愛情,只是兩個人或兩個家庭的事。而帝王的沉溺,連接着整個國家的命運。


漁陽之地,戰鼓雷動,震天撼地,昔日宮中那悠揚的霓裳羽衣曲,此刻已沉寂無聲。


安史治亂爆發時,玄宗和玉環還泡在華清池裏。


京城九重門內,戰火紛飛。安祿山勢如破竹,殺到家門口。李隆基前一天才宣佈要御駕親征,第二天就攜羣臣美眷,倉皇向西南蜀地逃亡。


他把長安棄了!


李隆基一手摟着楊玉環,一手玩弄帝王權術,他靠楊國忠牽制李林甫,用李林甫牽制太子,再用安祿山牽制楊國忠,玩出了安史之亂。


安祿山情商極高,總能令龍顏大悅。不僅討好李隆基,對楊貴妃更是俯首帖耳,匍匐跪在地上認貴妃當乾媽。安祿山比楊玉環小16歲,他要的就是這個身份,要的就是“你們都覺得我蠢。”


沒想到,就是這個看起來無比愚忠的人,斷送了大唐江山。


玄宗逃跑路上,儀仗陣勢不減,輾轉蜿蜒,終至距長安百里之遙的馬嵬坡。御林軍止步不前,聲討吶喊。


六軍聲討的不是楊貴妃,而是宰相楊國忠,甚至可以說是李隆基本人。他們不能殺了皇帝,卻可以滅了楊氏一族。


君王欲救無力,掩面而泣,回首見貴妃慘死,血淚難抑,汩汩而出。狂風席捲黃塵,蕭瑟無比,車隊艱難穿越棧道,踏上劍閣古道。


他送她的閃耀珠寶,此刻散落一地,金雀釵、玉簪等珍貴頭飾,無人拾起,只餘滿地淒涼。


不知道她面臨死亡的那一刻,在想些什麼?“我以爲愛情可以不朽,我錯了。”帝王無情,唐玄宗爲了皇位可以一日殺三子,自然也可以殺寵妃。


楊貴妃是無辜的,李隆基是薄情的。


楊貴妃究竟是自縊還是被高力士勒死的,並無定論。只知道高力士把她的屍體放在大堂,讓一幫將領反覆確認人已死後,亂軍才終於散去。


她,草草被葬馬嵬坡。



文人墨客都喜歡描寫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極盡寵愛,來表示“妖妃誤國”的思想。


楊玉環雖然很受寵,但極少干政,她根本擔不起“紅顏禍水”這四個字。可她還是死了,死於權力之爭,與愛情無關。


身爲皇帝,卻連他最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李隆基若是願意讓位給太子李亨,是可以換玉環一條命的。


爲得凌雲志,甘舍紅袖香,古今屢見不鮮。


時局逐漸明朗,皇帝決定重返長安。途徑馬嵬坡,再尋不見佳人的容顏,唯有墳塋靜靜地躺臥在山間。


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此時郭子儀已收復長安,唐玄宗爲何在此躊躇不前?


你一定以爲是捨不得楊玉環,哭哭啼啼不願走。實際上,另有原因。


唐肅宗(太子李亨)已在靈武稱帝,李隆基被迫成爲太上皇。他在位時,一直提防李亨,跟着他的一衆大臣,也因此得罪了李亨。


這次回去,要面對什麼,他們心裏都很清楚,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進退兩難!


斯人已去,盛唐不在。安史之亂最終被平定。


盛世美人點綴,亂世美人頂罪。


馬嵬坡一別,音容兩渺,昭陽殿的歡愉已成往事,蓬萊宮的孤寂卻如影隨形。


玄宗找道士“昇天入地求之遍”,想再見玉環一面,可九天之上,黃土之下“兩處茫茫皆不見”。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如夢,《長恨歌》到底有多恨!天人永隔後,玉環連一個夢都不願施捨給他。


三恨命運無常


歷史的車輪緩緩駛過,35歲的白居易時任周至縣尉,和一羣文人墨客途徑馬嵬坡。此時,距離馬嵬坡之變已過去50年。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看到當年唐玄宗與楊貴妃的離別之地,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


人生的坦途驚人的相似,人生的坎坷各有不同。


誰又何嘗不是在別人的故事裏,流着自己的眼淚。


站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望着遠方,彷彿能夠穿越時空,回到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白居易想起自己的初戀——湘靈,那個曾讓他心動不已的女子。



在徐州符離的靜謐小巷中,碧紗窗下的繡牀前,19歲的白居易與15歲的湘靈相遇。


青梅繞牀,純粹的感情在少男少女身上萌發。可白母堅決不同意,只因湘靈是農家女出身。


後來白居易離開家鄉,離開湘靈,他一步一回頭,寫下“願做遠方獸,步步比肩行。願做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他考取功名後,和湘靈的距離愈發遙遠。恨意也像悠悠的波浪一樣迴盪在他的內心。


他恨自己不能守護湘靈,恨戰亂的破壞,恨那份無法抵達的距離。他知道,只有等到他歸來的那一刻,這份恨意才能休止,他們才能重新擁抱彼此。


可他再也沒能等到,在母親的逼迫下成了親,洞房花燭夜他痛徹心扉,寫下了:


《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汴水流泗水流,這一別,再見已是經年。


白居易失去過愛人,因此他寫《長恨歌》衆失去愛妃的李隆基才能寫得那麼入木三分,他寫的哪裏是李隆基,分明就是他自己。


47歲那年命運讓他們再次偶遇,得知湘靈終身未嫁時,已過不惑之年的二人抱頭痛哭。


湘靈等了他一生,盼了他一世,卻怎麼也等不到他當初的承諾。


時代像一把利劍,斬斷了白居易和湘靈的情緣。因他只是一個人,無法對抗一個時代。


白居易含恨寫啊寫啊,從執筆人變爲劇中人。


他把所有的無可奈何化作《長恨歌》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歷史遺憾那麼多,愛恨只在一瞬間。


若是居易娶湘靈,東坡王弗難留名。唐婉若嫁陸放翁,清照不厭趙明誠。


長恨一曲,曲中有曲,詩裏濃情,詩外薄涼。


長恨一曲,說到底恨的是國家危在旦夕,是百姓命懸一線,是普天下之恨!

因爲那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作者:慕璽,本名慄莎,中國電力作家協會成員,從事新聞寫作多年。才以用而日生,思以引而不竭,時間披露真相,文字最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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