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寫夏日,詞裏覓清涼,山水田園好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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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裏的夏天,總是分外雋永,分外清涼。宋人對於生活,對於季節的儀式感,再無哪一個時代可以相比。


而辛棄疾作爲詞壇上的佼佼者,戰場上的豪傑,他對於夏天的描寫,對於生活和自然的讚美,對於山水園園的喜愛之情,亦是讓人難以忘懷。


北隴田高踏水頻,西溪禾早已嘗新。

隔牆沽酒煮纖鱗。


忽有微涼何處雨,更無留影霎時雲。

賣瓜聲過竹邊村。

——宋·辛棄疾《浣溪沙·常山道中即事》


北邊高坡的田地上,農人正辛勤地勞作,踏動水車澆地,準備播種。而西面溪畔的早稻成熟了,人們已經嚐到了收割的稻米。終於得了空閒,去隔壁店家買來一些清酒,鍋裏烹煮着細鱗魚,盡情享受生活的美好。忽然南風送來了清涼,雨珠灑落,空中再沒有一絲雲彩。而叫賣甜瓜的聲音,已經過了竹邊的村莊,聽得人食慾大增呢。這平淡的日子,這慢悠悠的夏日時光,多麼可愛呀。

夏天,在山水自然中消夏,毫無暑熱之擾,快活似神仙。古人熱衷親近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辛棄疾也不例外呀。


千峯雲起,驟雨一霎時價。

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

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間,

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


午醉醒時,松窗竹 戶,萬千瀟灑。

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閒暇。

卻怪白鷗,覷着人,欲下未下。

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別有說話。

——《醜奴兒·博山道中》


千峯萬嶺屹立,忽然烏雲湧動,剎那之間,下起了一場陣雨。雨後放晴,風景更加優美動人了,你看那遠方的樹和斜陽,真是難以描畫。酒家前青旗招展,青山那邊,別有好風光。能在這山水之間,悠然無事度過夏天,可真是太愜意了。美美地睡個午覺,醒來時,望着窗外的松樹和竹木,綠廕生涼,說不盡的瀟灑趣味。偶爾有野鳥過來,它們如我一般悠閒自在,是這天地間的主人。只是讓人感到奇怪的,是那白鷗,遠遠地偷窺我,想要下來,卻又不肯下來。難道是我們從前的“盟約”,又有了新的變化?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懶得理會了。

夏天的雨,驅盡了暑熱,帶來了涼爽之意,辛棄疾生性豪邁,他筆下的夏雨,也充滿了激情,正合詞人的心性。夏雨滂湃如酣戰,聽雨之人,心中亦有萬丈豪情。


晚風吹雨,戰新荷,聲亂明珠蒼璧。

誰把香奩收寶鏡,雲錦紅涵湖碧。

飛鳥翻空,游魚吹浪,慣趁笙歌席。

坐中豪氣,看公一飲千石。


遙想處士風流,鶴隨人去,老作飛仙伯。

茅舍疏籬今在否,松竹已非疇昔。

欲說當年,望湖樓下,水與雲寬窄。

醉中休問,斷腸桃葉消息。

——《念奴嬌·西湖和人韻》


晚風吹來了陣雨,雨打荷葉,濺起無數水珠,如同明珠照蒼壁。夏天的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放晴了。湖中的太陽,就如同香奩收着寶鏡。荷花開得更多了,彷彿是雲錦初織出一幅紅綠相間的畫卷,光華燦爛,美不勝收。鳥兒在空中上下飛舞,水中游魚自在吐泡,它們已經習慣於追逐遊人,嬉戲覓食。這樣的景緻,讓人看得如癡如醉呀!


此時與友人相聚,在笙歌聲里豪飲,注意力落在一位酒量特別好的友人身上。遙想當年林逋風流無比,如今鶴隨人去。林逋死後,飛昇作仙伯。茅屋和疏散的籬笆還在嗎?松竹都沒有當日的顏色了。不由得感慨當年,望湖樓上,只見水天一色,渾然難辨。既然醉了,就不要再問,故人的消息了。

夏日乘涼,夜幕已經降臨,亦不捨得歸去。一個人的獨處時光,給了天地自然,心中一片空靈,當然更容易得到歡樂了。


松岡避者,茅檐避雨。閒去閒來幾度?

醉扶怪石看飛泉,又卻是,前回醒處。


東家娶婦,西家歸女,燈火門前笑語。

釀成千頃稻花香,夜夜費,一天風露。

——《鵲橋仙·己酉山行書所見》


在松岡避暑,忽然遇到下雨,趕緊找了一處茅檐躲避。日子是如此悠閒,一場猝不及防的雨,又算得了什麼呢?酒意未消,扶着嶙峋怪石,看那飛流的山泉,慢慢地陷入回憶之中。忽地一陣風吹來,耳裏聽得歡聲笑語,原來是山裏人家嫁娶,熱鬧喜慶,燈火通明,讓詞人也不由得受到了感染,先前的感慨,也被喜氣所覆蓋了。人生總有不可抵達的地方,但身邊也總會有讓人快樂和感動的事物。山村之中,夜風陣陣,將稻香吹送得很遠,滿天柔風與香氣,真是讓人沉醉啊!

辛棄疾的夏夜,清風明月是良伴,走走看看,閒情愈生。人生有許多面,而夏日的夜晚,他的心境最爲平和,與自然融爲一體,快樂也是如此簡單。所以,他總是不吝讚美之詞。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西行月·夜行黃沙道中》


天邊的明月漸漸升上了樹梢,驚飛了已經棲息的喜鵲。晚風清涼,送來了蟬的鳴叫聲。在稻花的香氣裏,人們談論着豐收的年景,喜氣洋洋,耳裏傳來響亮的蛙鳴,好像它們也在說着,今年是豐收之年。空中只有稀疏幾顆星星,忽然山前落起了淅瀝的小雨。雖然落雨了,但我一點兒也不慌,從前那熟悉的茅屋小店,就在土地廟附近的樹林中,剛剛拐了一個彎,就出現在我眼前!


世間最大的幸福,來自平淡簡單的生活。人間煙火,四季流年,皆值得去愛。家人相守,愛人相伴,這已經是命運的慈悲。當辛棄疾看到普通人的生活,見他們安居樂業,盡享天倫,他不由得也被深深打動了。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清平樂·村居》


茅屋低矮,附近的溪畔,芳草萋萋,生機無限。那帶着醉意的吳地方言,真是動聽啊,閒話家常的,是誰家的公婆啊?他們是多麼地幸福融洽啊。大兒子正在溪東的園子裏鋤草,二兒子正在編織雞籠。最喜歡調皮的小兒子,在溪邊的草叢裏臥着玩耍,剝那新摘的蓮蓬,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一家人其樂融融,各司其事,生活雖然談不上多麼風光,卻是樸實無華的美好啊。怪不得辛棄疾也羨慕不已啊。

辛棄疾所熱愛的,是山水自然,是草木田園,是簡單的幸福和自在的生涯。

柳邊飛鞚,露溼征衣重。


宿鷺窺沙孤影動,應有魚蝦入夢。

一川明月疏星,浣紗人影娉婷。


笑背行人歸去,門前稚子啼聲。

——《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


騎馬從柳林邊疾馳而過,染了一身露水,衣衫也變重了。一隻白鷺棲息在沙灘上,不時地睜開眼,窺視着周遭,它的影子輕輕晃動,想來它是在夢裏夢見了魚蝦了吧。夜深人靜,山水沐浴着星月光,寧靜而美好。月下的浣衣女漸漸歸去,身姿優美,有如仙子。偏遠的村莊裏,不知誰家門前,響起了小孩子的哭聲,將夜晚的寧靜打破了。


辛棄疾的夏天,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他關注山水田園的風景,也關注普通人的生活,關注田野與收成,他的心中,既有英雄的熱血,亦有詩人的柔情,既自信從容,又十分接地氣。他沒有用華麗的詞藻,來描寫夏日,而他筆下的夏天,清新自然,如我們所見。不知不覺間,便已打動人心!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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