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端午節，閒說端午

從小到大，喜歡過端午節。平時也喫糉子，總覺得，沒有端午節的米糉可口。也許，是節日帶來的儀式感加持，端午前後，每每剝開清香糉葉，米香濃郁的糉子，都會讓心裏浮起幾分歡喜。

北方的糉子，餡料多是紅棗，或是豆沙。也有純米糉，蘸蜂蜜喫，很是爽口。前些年，離家幾站路的一個路口，有安徽的一對夫婦賣糉子。不光米糉軟糯，蜂蜜也與別家的不同。安徽夫婦用的是桂花蜜，蜂蜜灑了幹桂花，蜜就有了淡淡的花香。

記得小時候，家鄉縣城有家賣純米糉的，沒有鋪面房，就在一株大樹下售賣。樹可能是老槐樹，印象中，別的樹沒有那麼闊大的樹蔭。

夏天，樹蔭下，涼風習習。一張矮木桌，繞桌四個細條長凳，喫糉子的人來來去去，條凳上總少不了人。賣糉人快速剝糉葉裝盤，手法嫺熟。

淺口小白碟，臥一個，或是兩個三角瑩白涼糉。小竹板盛了蜂蜜，壓扁拌勻糉子，清涼甜糯小米糉，一個兩個斷是喫不飽的。

端午除了喫糉子，家家戶戶門楣上掛艾枝，小孩脖頸戴着香包，腕上和大人一樣系七色線花繩。更有講究人家，給小孩耳後和鼻尖，都點了雄黃。

這樣的習俗，讓人覺得，端午節頗具古典美，宛如綺窗下低眉刺繡，雲鬢玉簪桃花面的舊時女子。

詩詞裏的端午節，更有別樣風采。

清代詞人顧太清的端午，清幽雅緻。已是夏天，拂面的風，暖暖的。櫻桃季，紅紅的果，鮮豔甜美。碧紗窗下，沉香檀香嫋嫋飄散。

詞人輕搖團扇，悠長夏日，扇底涼風，時間在這一刻靜緩流動，不疾不徐。詞人未說米糉，未提香囊和艾，她在這日，爲着一盆花欣喜。

什麼花呢？是本在秋天開放的清菊。五月的菊，帶給詞人喜悅，菊香蔓延，也給她的心底，帶來絲絲縷縷清涼。

詞人的端午節水果櫻桃，近些年纔在我的家鄉種植。如今紅櫻桃儼然已是果中新寵，遍街都有它的嬌俏身影。

端午，麥子黃了，杏子也黃了。杏依然是我最鍾愛的水果，鄉村長大的孩子，金黃芳香的杏，是夏天最美妙的憧憬。

薰風殿閣櫻桃節，碧紗窗下沈檀爇。

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

野人知趣甚，不向炎涼問。

老圃好栽培，菊花五月開。

——清·顧太清《菩薩蠻·端午日詠盆中菊》

1094年，五十七歲的蘇軾來到人生的第二個流放地惠州。1095年端午的前日，他給侍妾朝雲寫了一首詞。

逆旅行走，嚐遍世事艱辛，暮年蘇東坡，霜雪滿頭。他的境界，達觀之外，更有了超脫。他和朝雲禮佛，內心寧靜，澄澈無波。他視斗室的朝雲，爲散花天女。

朝雲二十年不離不棄跟隨蘇軾，她雲鬢朱脣的姣美，莊重事佛的端雅，一顰一笑都讓蘇軾心動，千世萬世留在他的記憶裏。

惠州的端午，朝雲佩戴高潔蘭花，蘇軾在她的羅裙，題了一首詩紀念。

一年後，體弱的朝雲因水土不服，在惠州去世。蘇軾的另一首端午詩裏有“佳人相見一千年”一句，與“千生萬生只在”一樣深情。也許，情深不壽，蘇軾和朝雲已預知到不能久伴彼此的結局。

白髮蒼顏，正是維摩境界。

空方丈、散花何礙。

朱脣箸點，更髻鬟生彩。

這些個，千生萬生只在。

好事心腸，著人情態。

閒窗下、斂雲凝黛。

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爲佩。

尋一首好詩，要書裙帶。

——宋·蘇軾《殢人嬌·或雲贈朝雲》

古時的端午節，甚是隆重。公元758年端午，皇帝設宴，並賞賜功臣名貴香羅衣，詩人杜甫就得了一件。爲此，杜甫寫了一首詩。這是慣常詩風沉鬱的詩人，難得的一次，以輕鬆歡快的風格題詩。

皇上恩賜的宮衣，飄逸柔軟，隨着微風輕擺。它的顏色，淨白如雪。穿上名貴宮衣，只覺清涼，暑熱立時消褪。它的大小寬窄都合乎心意，怎能不終生都銘記聖上的恩情？

時年，詩人四十七歲。盼望得到重用，不爲己，不爲利，只願做個忠臣，爲皇上效力，爲百姓謀福。後來，他沒能如願。

詩人一生擁有的端午節，唐肅宗乾元元年，758年這個端午，詩人或許過得最愜意，最快樂。

宮衣亦有名，端午被恩榮。

細葛含風軟，香羅疊雪輕。

自天題處溼，當暑著來清。

意內稱長短，終身荷聖情。

——唐·杜甫《端午日賜衣》

宋代詞人范成大，寫了一位閨閣少女的端午節。

梅雨季，依是暑熱難消。微恙靜養的少女，被庭院裏的數聲清脆鳥鳴吸引。她在樹間尋覓，沒有尋見鳥兒，卻被細雨打溼了裙衫。

少女在心裏祈禱：雨莫要再下，莫要再下，明天就是採艾系五彩絲，簪戴榴花的端午啊。

詞裏的少女活潑可愛，小病尚未痊癒，遍尋啼鳴的小鳥，微雨淋溼衣衫也不管不顧。她怎能不期待盼了好久的端陽節呢？她只願雨住雲散天放晴，可以享受佳節的快樂。

端午又名浴蘭節，是深閨女子的盛大節日。這天，女子三三兩兩出遊，新裙衫飄逸美麗。她們臂上纏彩色絲線，秀髮簪着石榴花，沐浴蘭草藥湯驅暑防毒。

兩兩鶯啼何許，尋遍綠陰濃處。

天氣潤羅衣，病起卻忺微暑。

休雨，休雨，明日榴花端午。

——宋·范成大《如夢令·兩兩鶯啼何許》

蘇軾的弟弟蘇轍，他的端午詩，清幽寧靜。

繞着宮苑的小溪無聲流淌，清晨霧氣蒸騰，殿宇一片清涼。夏天了，石榴花快要開盡，蟬在高高的柳樹上鳴叫。

蘇轍與哥哥性格不同，他沉穩淡泊，詩風平和自然。

御溝繞殿細無聲，飛灑彤墀曉氣清。

開到石榴花欲盡，陰陰高柳一蟬鳴。

——宋·蘇轍《學士院端午貼子二十七首·夫人閣四首 其四》

榴花漸稀，高柳鳴蟬，喜歡蘇轍宋詩裏的安靜夏天。如果說，小孩過節，過得是快樂，節日於我，更多的，是回味。知天命之年的人，多戀舊。

小時候的端午節，外婆爲我備着好喫的，糉子，麻花，甜杏，樣樣都有。縫香包，搓花花繩，外婆低頭認真做針線，我看得入了迷。

外婆在小院栽了石榴，榴花紅豔，榴葉油綠。村莊的皁角樹，柳樹，桐樹上，伏着知了。夏天懶懶的，像無精打采搖着蒲扇的老人。知了也懶懶的，趴在樹上打盹，偶爾，清清嗓子歌唱。

香包溢出的草藥香，一縷一縷，飄散在院落。端午節，到了。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