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忙碌的季節

芒種，是二十四節氣裏，最忙碌的一個。取名芒種，意爲“有芒的麥子快點收割，有芒的稻子及時播種”。

此時，百花凋零，真正的夏天到了。據說農曆二月十二爲百花生日，稱作“花朝節”。過了芒種這天，花神隱匿，故芒種的習俗有送花神。

《紅樓夢》裏寫到“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旄旌幢的，都用綵線繫了。每一棵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滿園裏繡帶飄飄，花枝招展……”

餞花神，大觀園的女孩，簇擁着歡笑着。黛玉呢？她在葬花，對着落花垂淚“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穩重平和的寶釵則在這天，顯露出青春少女活潑可愛的一面，她在花園撲一雙玉色蝴蝶。

送花神，給芒種這個如麥子和水稻般淳樸厚重的節氣，添了些許浪漫，些許芬芳。

從前的人，與自然相伴，依着節氣安排農事，也不錯過花開花落。迎花神，送花神，把庸常的日子過得風雅。

在江南，芒種梅子成熟。青梅煮酒，望梅止渴，青梅竹馬，梅子裏藏着千年的故事。青色梅子宛如綠衣仙子，它在時光的罅隙中行走千年，依是容顏未老。

江南芒種釀青梅酒，安徽績溪有過安苗節的習俗。水稻移栽好，農活暫歇，人們用當季新麥面蒸出果蔬家禽模樣的麪點，並有汪公巡遊的儀式。

民以食爲天。人們祈願汪公福祉時時護佑，期許一個風調雨順的豐年。

唐代詩人元稹的節氣詩，寫到芒種。

田野裏，有了不懼暑熱的螳螂。美麗雲朵天上游蕩，伯勞鳥在樹枝間飛翔。水塘中蓮花朵朵，夏日的風帶來炎熱，也帶來清涼雷雨天。

農人見面，問的是：你家的蠶上山了沒有？麥子黃了該收割了吧？

農耕時代的芒種，農人難有閒暇。相逢問候，只提及農事。夏天的鄉村，清新寧靜。雲朵飄散，風送荷香，農人在田地收割麥子。

芒種看今日，螳螂應節生。

彤雲高下影，鴳鳥往來聲。

淥沼蓮花放，炎風暑雨情。

相逢問蠶麥，幸得稱人情。

——唐·元稹《詠廿四氣詩·芒種五月節》

在南方，芒種的雨，是及時雨。有了應時而下的雨，水田豐沛，正適合移栽秧苗。

宋代詩人陸游的《時雨》中，農人都在田裏插秧。小村莊炊煙裊裊，麥粒和豆熬煮的飯飄溢着麥香。菱角鮮嫩，採菱女唱着動聽的漁歌。

老去的詩人自嘲爲懶惰的農人，終日躺在竹牀閒度光陰。白髮稀疏變短難以束起，索性散開，享受難得的夏雨清涼。庭院花樹間鳥兒鳴唱，藤蔓的花兒開放，芳香氤氳 。黃鶯在雨中鳴叫，不肯飛走，彷彿勸詩人再飲一杯酒。

天下太平，百姓獲得安寧，忙着農事，忙着一日三餐。就像遠古虞唐時代擊壤而歌的老人一樣，布衣蔬食，恬淡知足。

時雨及芒種，四野皆插秧。

家家麥飯美，處處菱歌長。

老我成惰農，永日付竹牀。

衰發短不櫛，愛此一雨涼。

庭木集奇聲，架藤發幽香。

鶯衣溼不去，勸我持一觴。

即今幸無事，際海皆農桑。

野老固不窮，擊壤歌虞唐。

——宋 陸游《時雨》

早已從官員變爲農夫，歸隱田園的詩人，享歸田之樂。麥飯菱歌，黃鶯藤花，更有時雨助興，豐年在望。夏忙時節，鄉村的煙火氣，踏實篤定，最撫詩人心。

若是芒種逢上一場疾雨，會如何呢？宋代詩人范成大的詩“良苦吳農田下溼，年年披絮插秧寒”，農人趕農時，驟雨疾風都需忍受，冒寒披着夾袍插秧下田。農人的付出，最辛苦。

明代詩人樊阜的《田間雜詠》系列寫到芒種。

芒種正是夏忙時節，人們都在田裏收割麥子。村莊靜悄悄，風兒拂過，棗花簌簌飄落。院落裏，看家的小狗撒着歡跑來跑去。

青蛙在池塘歌唱，石階長出青草，夏天愈加豐茂。麥子快要收割完，風中烏雲漫卷，一場陣雨即將來臨。農戶家的大兒子早飯都沒來得及喫，仍是在搶收麥子，他哀嘆農事太艱難。

富貴是上天註定的，窮苦人家惟有安心勞作。人各有命，又黑又醜的無鹽女，並非擁有姣美姿容的美女，卻做了齊宣王的王后。

詩人寫了農人的艱辛。農人靠天喫飯，收麥最怕雨天，一場雨，全年的辛勞都會付之東流。

棗花落靡靡，一犬護柴關。

節序屆芒種，何人得幽閒。

蛙鳴池水滿，細草生階間。

刈麥欲終畝，風吹雨過山。

大兒早未飯，嘆息農事艱。

豪貴本天命，悠悠不可攀。

不聞無鹽女，醜黑非美顏。

——明·樊阜《田間雜詠八首·其八》

一到芒種，梅子熟了，梅雨季也就到了。宋代詩人黃公度的《道間即事》，沒有夏忙的緊迫感。

花兒萎謝鳥鳴漸少，蠶已休眠等待結繭。時晴時雨的梅雨天，道路算不上泥濘。麥黃時節，天氣忽熱忽冷。路過村莊，就找家小酒館，暢飲粗釀的酒。偶爾也會在旅舍的牆上題詩。

心境平和安怡，心頭就無閒事掛礙。布衣陋屋，粗茶淡飯也平安喜樂如神仙。

詩人仕途不順，家境清寒，他以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抵禦一世的坎坷流離。

花枝已盡鶯將老，桑葉漸稀蠶欲眠。

半溼半晴梅雨道，乍寒乍暖麥秋天。

村壚沽酒誰能擇，郵壁題詩盡偶然。

方寸怡怡無一事，粗裘糲食地行仙。

——宋·黃公度《道間即事》

說起芒種，就不能少了唐代詩人白居易的《觀刈麥》。

農家終年都在田地耕作，五月更比平日忙碌。夏天的風拂過麥地，麥子就黃了一分。待到麥子金黃，農夫田裏收割，婦人肩上擔着盛飯食的籃子，孩子手裏提着湯壺，相伴去田裏送飯。

南岡的農夫，腳掌緊貼熱燙土地，太陽火辣照在背上。專心收割已忘了夏的酷熱，精疲力盡也不願收工，只想把地裏的麥子都聚攏回家，情願太陽晚一點落山。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唐·白居易《觀刈麥》節選

這首詩讓我回到童年。舅家村口有片光潔平整如鏡面的麥場。麥收季，人們收麥，碾麥，晚上也不得閒，在麥場揚麥。木鍁揚起，順着風勢，麥糠和麥粒分離。人們臉上，分明有顆粒歸倉的滿足和喜悅。

後來，村裏的麥地都種了蘋果。麥收的忙碌場景也消失了。只有在回憶裏，重溫那忙碌的季節。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