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寫初夏,青綠染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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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至,初夏時節,青綠已似潮水,漫了人間。此時翻開宋詞,讀一讀千百年前的夏天,也讀一讀千百年前,日常生活裏,人們的心情和感受。


清風悠悠過,一片片青綠入眼簾,一壺素茶入喉嚨,一卷書冊在手中,初夏不冷不熱,悠閒愜意,真是讓人瞬間就愛了。


麻葉層層檾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

隔籬嬌語絡絲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麨軟飢腸,

問言豆葉幾時黃?

——蘇軾《浣溪沙》


初夏的鄉村,着實充滿了活力。層層疊疊的麻葉,散發着鮮亮的光澤,是誰家在煮繭啊?香氣飄散得到處都是。尋香而來,隔着籬笆,聽到婦女的歡笑聲。白髮蒼蒼的老者,拄着柺杖,喝過了酒,醉意還沒有散去,他採下剛成熟的小麥,準備炒來喫,又問豆葉什麼時候轉黃,便可以收穫豆子了。老者的心情,已經是迫不及待了啊。


初夏之時,綠蔭已長成,風光變了樣。莫問繁花都去了哪裏,但看滿眼青綠,一地清陰。清風相伴時,更得自在。


翠葆參差竹徑成,新荷跳雨淚珠傾,

曲闌斜轉小池亭。

風約簾衣歸燕急,水搖扇影戲魚驚,

柳梢殘日弄微晴。

——周邦彥《浣溪沙·翠葆參差竹徑成》


道路兩旁,生長着翠綠的竹子,有高有低,夏天的感覺頓時便來了。新生的荷葉上面,雨珠滾來滾去,就像淚珠一般晶瑩,惹人憐愛。緩緩散步,從曲曲的欄杆旁,斜轉過池塘亭臺,欣賞雨後的風光。風兒吹動了簾子,燕子匆匆歸來,水波上扇影搖動,驚得游魚四散,不敢再過來。傍晚時分,殘陽灑落餘暉,這最後的溫柔,顯得分外動人。

周邦彥眼裏的初夏,是那樣美麗,而雨後的風光,更是叫人沉醉不已。青綠之色染遍世間,風雨過了園林,蛙聲四起,夏天的氣息越來越濃了。


新篁搖動翠葆,曲徑通深窈。

夏果收新脆,金丸落,驚飛鳥。

濃翠迷岸草。蛙聲鬧,驟雨鳴池沼。

水亭小,浮萍破處,簾花檐影顛倒。

綸巾羽扇,困臥北窗清曉。

屏裏吳山夢自到,驚沒然,依然身在江表。

——周邦彥《隔浦蓮近拍·中山縣圃姑射亭避暑作》


新長成的竹子搖動着竿竿碧色,曲折的小路,通向深幽之處。夏天到了,枝頭掛滿了果子,染得金黃喜人,啪啪落下時,驚動了飛鳥。濃濃的綠色,草木是多麼繁茂啊。蛙聲喧鬧,驟雨忽至,打在池塘裏,如同歡快的歌唱,越發熱鬧了。小小的亭子,立於水中央,浮萍未遮蔽的地方,倒映着簾花檐影,晃晃悠悠,朦朦朧朧,真是吸引人啊。這個時節,做個閒人,頭戴綸巾,手搖羽扇,清晨之時,困臥於北窗之下,涼意悠悠,望着屏風上的畫,漸漸睡去。在夢中,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鄉。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還在江表!


宋人的初夏,總是透着幾分閒情,幾分浪漫,有一個院子,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知足常樂。懂得享受生活的宋人,生活中總是充滿了儀式感啊。


梅雨霽,暑風和,高柳亂蟬多。

小園臺榭遠池波,魚戲動新荷。

薄紗廚,輕羽扇,枕冷簟涼深院。

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

——周邦彥《鶴沖天·梅雨霽》


梅雨終於結束了,風裏也透出夏天的氣息。高高的柳樹上,傳來了紛亂的蟬鳴。小小的園子,亭臺小榭迎初夏,池塘的水面泛起了漣漪。魚兒在水下游來游去,惹得新生的荷葉搖動不止。屋外好風光,屋裏更是我所熱愛的生活,薄薄的紗廚,輕輕的羽扇,枕蓆清涼,正好午休,望着窗外,院子深深,空氣清新。此時沒有半點心事,只有滿滿的閒情,快活勝似神仙。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一定是先學會了放下。

堪稱第一豁達之人的蘇軾,他筆下的初夏,又是怎樣的呢?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

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

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蘇軾《阮郎歸·初夏》


碧綠的柳樹,高高的槐樹撐起了夏天,蟬兒開始鳴唱,熱情滿滿。南風暖暖,撥弄着琴絃,彈奏起了夏之曲。碧紗窗下,沉香嫋嫋,下棋之聲,驚動了午睡中的人。一場小雨剛剛結束,幼嫩的荷葉翻了起來,榴花初開,紅得像要燃燒起來一樣。女子伸出纖纖玉手,在盆子裏洗手,戲水,水珠四濺,就像珍珠一樣晶亮,碎了又圓,她是多麼活潑快樂啊!


初夏的雨,洗淨了人間,初夏的綠,帶來了生機。宋詞裏對於夏天的讚美,總是和安逸清閒的生活相關。初夏充滿了活力,草木瘋長,青綠遍染,宋人的生活,卻是慢慢的,閒閒的啊。


紈扇嬋娟素月,紗巾縹緲輕煙。

高槐葉長陰初合,清潤雨餘天。

弄筆斜行小草,鉤簾淺醉閒眠。

更無一點塵埃到,枕上聽新蟬。

——陸游《烏夜啼》


細絹織成的團扇,潔淨似明月,輕薄的紗巾被風吹起,遠處縹緲似輕煙。高大的槐樹,長滿了茂密的綠葉,綠蔭濃濃,雨後的天氣,分外清涼溼潤。雨後無事,提筆寫小草,飲酒微醺,便放下簾子,閒適地睡一覺。沒有一點塵埃,更無紅塵煩擾,於枕上聽得新蟬聲,向我報道夏天已來到。

初夏之時,多少纏綿之意,藏於閒情之中,有相思不可訴,有心事獨自知。春天過去了,但心中的情意,和時光一起,又來到了夏天啊。


楝花飄砌,蔌蔌清香細。

梅雨過,萍風起,

情隨湘水,夢繞吳峯翠。

琴書倦,鷓鴣喚起南窗睡。

密意無人寄,幽恨憑誰洗。

修竹畔,疏簾裏。

歌餘塵拂扇,舞罷風掀袂。

人散後,一鉤淡月天如水。

——謝逸《千秋歲·詠夏景》


楝花飄落在臺階上,清香陣陣。梅雨過後,南風吹動着浮萍,夏天伊始。我的幽情,就如同湘江之水一般綿長,在夢中我經常會回到故鄉江南。看書彈琴累了,聽着鷓鴣鳥的叫聲,不知不覺中便在南窗下睡着了。如此美麗的景色,卻沒有人可以共賞,我心中的憂愁,又有誰能明白呢?在茂密的修竹畔,在稀疏的簾子裏,我的孤獨是那般盛大啊。歌舞都結束了,盛宴也散場了,所有人都離開後,我抬起頭,看到天邊一鉤淡淡的月亮,天空似水,月兒似舟,好像只有它才懂得我。


宋代才女朱淑真是一個才華橫溢,卻又人生不幸的女子。她的愛與愁,皆在詩詞裏。有時,我們也會在其中,看見一個不一樣的她。比如下面這闕詞,她就無所顧忌,向人們展示了自己的幸福和勇敢。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

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

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

——朱淑真《清平樂·夏日遊湖》


煙霧繚繞,惹得人流連忘返。與心上人一起,同遊西湖,共賞初夏風光,忽然間又落起了黃梅細雨。這雨分明是來助力的啊,嬌憨癡情,不怕人笑話,和衣躲入他的懷裏,甜蜜十足。依依分別時,仍沉醉不已,歸來後懶懶地倚靠着梳妝檯,對着鏡子,眼前心上,卻皆是那雨中的情形,半是蜜糖,半是憂傷。


宋詞裏的初夏,沒有暑熱之擾,卻有青綠生涼,人們沒有太多的壓力和慾望,卻是知足常樂,悠閒度日。宋人的熱情,藏在閒情裏,宋人熱愛生活的方式,就是好好對待自己,享受每一個細節,不辜負每一寸時光,多麼好!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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