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春在雨中曼舞,等待下一個輪迴
到了穀雨,春天就如四季舞臺即將謝幕的仙子,她換下芬芳妍麗的錦裳,着一襲碧色長裙,在雨中翩翩起舞。細雨紛紛,彷彿是春仙子不忍離別的淚。
穀雨源自“雨生百穀”,是春天最後一個節氣。此時的春,禾苗吐翠,雨水豐沛,大地宛如鋪上了綠毯。
穀雨有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鳴鳩拂其羽,三候戴勝降於桑。
水面生出浮萍,彷彿調皮的春風,溫柔的春雨,偷偷在塗抹丹青。那又圓又小的一抹綠,一天天地,一圈一圈連成片。
時雨一番啼布穀,隴頭多少戴星人。布穀鳥最通曉農時金貴不等人,聽見播報官布穀鳥“播谷~播谷”的聲聲催促,田間的農人就多了起來。
戴勝鳥是桑樹的守護神。它在桑樹間忙碌,啄蟲子,也喫紫紅的甜甜桑果。
花信風吹過穀雨,季春就迎來了三朵花:牡丹,荼蘼和楝花。
花王牡丹,最早長在山野裏,同芍藥一樣單瓣,並不出彩。那時它有兩個普通的名:鹿韭,或是鼠姑。到隋唐,牡丹有了重瓣,植入皇家園林,成爲唐朝最絢麗最受歡迎的名花。
牡丹又稱穀雨花。明代詩人和畫家唐寅,他畫牡丹,也爲牡丹作詩。詩中寫道,縱使長安城裏平康坊美女如雲,哪一個,敢與畫中明豔嬌媚的牡丹媲美呢?
穀雨花枝號鼠姑,戲拈彤管畫成圖。
平康脂粉知多少,可有相同顏色無。
——明·唐寅《牡丹圖》
穀雨洗纖素,裁爲白牡丹。白牡丹另有一種清新素雅的美,它莫不是上天浣洗白絹,裁就的一朵朵花兒?
公園一隅,有牡丹苑。每到穀雨花季,若天氣晴好,觀牡丹者絡繹不絕,人看花,花似乎也在靜靜地看人。
雨天,賞牡丹的人寥寥。細雨洗刷了喧鬧,雨中的牡丹,多像一個個端莊靜雅的簪花美人,穿越千年光陰而來。
而最豐美的那一朵,你儘可以想象成,它是“名花傾國兩相歡”的美人玉環。
最初知道荼蘼,是因爲一句很美的詩“開到荼蘼花事了”。總覺得,荼蘼是春天的一聲輕嘆,它是有禪意的花兒。
門前桃李都飛盡,又見春光到楝花。居住的街巷附近,有兩行楝樹。楝樹太過普通,行人匆匆路過,誰也不曾多留意它一眼。
桃花,杏花,李花,玉蘭都凋謝的晚春,楝花開了。楝花淺紫色,一朵朵纖秀精緻。從楝樹下經過的人們,往往是被馥郁的香氣吸引,一番尋覓才發現,原來這芳香源自楝花。
季節更替,難免讓人有傷春悲秋之感。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在穀雨時節感慨春天的流逝。春天走了依舊回來,兩鬢染霜的人,卻是如何也無法重回翩翩少年郎了。
詩人的千般惆悵,只有杯中物能驅散。他想乘一葉扁舟漂流,在晚春的風裏暢飲,去尋覓春天僅留的花朵。
年年穀雨愁春晚,況是江湖兩鬢華。
欲載一樽乘興去,不知何處有殘花。
——宋·曾鞏《會稽絕句三首·其三》
獨惆悵,不如衆樂樂。有爲晚春傷懷的人,也有安閒度春度夏度四季懷着平常心的人。
暮春三月,春最繁盛。晴日,柳絮漫天飛舞如落雪。雨天,風捲雨疾吹落滿城花。
黃庭堅和堂弟作詩,賞春景,不負每個節氣,不負晚春的每個日子。晴來觀嫋嫋楊花飄,雨來聽雨惜落花。在城東踏青,飲清明酒,也在城西窗下淺酌穀雨茶。
落絮遊絲三月候,風吹雨洗一城花。
未知東郭清明酒,何似西窗穀雨茶。
——宋·黃庭堅《見二十弟倡和花字漫興五首·其一》
曾任副宰相的南宋文學家范成大,晚年退隱閒居蘇州,寫了一組田園詩,共六十首。
也許,田園是入仕的讀書人最終的歸宿。他們視田園爲心靈樂土,貼近大自然,與四季相伴,獲得安寧平靜的幸福。
穀雨多雨。細雨輕柔如絲線,又朦朧如清塵。溫一瓶新釀的酒,賞春聽雨亦品酒,豈不樂哉?牡丹朵朵妍麗,櫻桃顆顆紅豔,即使春將逝,依是如此美好。
穀雨如絲復似塵,煮瓶浮蠟正嘗新。
牡丹破萼櫻桃熟,未許飛花減卻春。
——宋·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其二十一》
穀雨時節,茶葉鮮嫩,採茶正適宜“清明太早,立夏太遲,穀雨前後,其時適中”。據傳飲了穀雨當天的茶,可以清火明目,故多地有喝穀雨茶的習俗。
若是晚春出遊賞景,怎可少了茶園?清代詩人張茝貞,在江南的田野漫步。燕子銜泥,穿梭於濛濛細雨中。早春的花兒都謝了,油菜花爲暮春點染最後一抹金黃。
滿目金色的菜花田裏,彩蝶翩飛,春景活潑明媚。忽聞山上茶園傳來歌聲,那是採茶女應着時節,採摘穀雨茶。茶山青青,茶歌柔婉。
詩人彷彿在畫中行走,這清新寧靜的田園風光,令人嚮往。
細雨微微燕啄泥,菜花滿地蝶參差。
村歌一片前山起,又是收茶穀雨時。
——清·張茝貞《春遊》
清代書畫家鄭板橋,擅畫竹。他的庭院,植有修竹。穀雨,適逢天晴日麗,竹發新葉拔節,蓬勃秀挺。一天中,最愜意欣喜的莫過於,傍晚時分,三兩知己舊友來訪,松蘿新茶早已備好。
畫竹畫山,寥寥數筆,竹疏山峻。可邀友賞畫品茗,亦可獨賞獨啜穀雨茶,享一個人的清歡。清明酒,穀雨茶,濃淡都是自然滋味。
不風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節柯。
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
幾枝新葉蕭蕭竹,數筆橫皴淡淡山。
正好清明連穀雨,一杯香茗坐其間。
——清·鄭板橋《穀雨》
在詩句裏,走過穀雨。春天漸已消逝,且看春在雨中曼舞,等待下一個輪迴。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