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豪氣少年夢，提筆書寫深情詞

他是宋詞史上難得的“鬼才”，一首《鷓鴣天》享譽天下，與名揚天下的大詞人蘇軾寫給妻子的《江城子》堪稱悼亡妻的雙絕。

因自身的激情與光芒，其壓卷之作《東山詞》寫盡了報國無門的悲涼。

仁宗時期，西夏人不斷搶奪漢人財力物力，軍隊缺乏戰鬥力，幾乎屢戰屢敗，面對如此局勢，賀鑄生在軍人世家，他從小立志能爲江山社稷謀劃，只可惜他生不逢時，官品卑微，沒能生在一個任人唯賢的時期，無非是略供驅使的武士，只能在苟安的時代中黯然神傷，人總是在苦惱的時候會尋求自然美景的療愈。

張志和的“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悠然能治癒煩惱，陸游的“曾是驚鴻照影來”的回憶暫且明亮，崔浩的“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寄託依然明媚，賀鑄的“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恰逢其時，都暫時療愈他們的傷痕。賀鑄也因爲此句，成爲世人眼中的“賀梅子”。

一、少年時的壯志

賀鑄，生得身格聳拔，相貌奇醜，沒有好看的容顏，卻具備有趣的靈魂，十分具有豪俠氣，立志報國的宏願遇上了歌舞昇平的時期，只能仰天長嘯，對着空曠的藍天，徒然一聲斷喝，猶如晴空閃電，尖銳地刺破了時局溫軟的喉嚨，發出了震天動地的聲響，一首《六州歌頭》應聲而作。

《六州歌頭·少年俠氣》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官宂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衆，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絃桐，目送歸鴻。

賀鑄是宋太祖賀皇后的祖孫，標準的皇親國戚，不得志的他只能寄志向於詩詞中，原本是要行俠仗義的少俠，本該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卻在地方打雜，長歌當哭，化爲一腔牢騷，朝氣蓬勃的生活只是黃粱一夢，混跡地方的官宦生活取代了少年的豪情壯志——正所謂“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

身爲俠客的賀鑄卻只能空想披荊斬棘的戎馬生涯，放眼望去明月照，烏篷船飄蕩，到底是抵不過胸中熱血。

蘇軾的“會挽雕弓如，滿月，豪氣如長虹在手”，與賀鑄的“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少了些憤懣。

雖然劍走天涯、渴望建功立業的是大男兒的豪情壯志，最終也未能如願。

二、梅子黃時，佳期如夢

暮春時節，正是踏青好時候，姑蘇水鄉，橫塘夢境，偶遇美人，走路輕盈的女子出現在眼前，隔門而望，背影曼妙，仿若神女。

不知是哪位千金，只有春天知道她的去處吧？何以解愁，恐怕只有春草、漫天飛舞的柳絮，以及綿綿的喜雨。

香草美人是有志向的詩人、詞人的標配，美妙的豔遇讓他驚喜萬分，也就有了這首《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閒情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輾轉反側的賀鑄，在目送着佳人遠去時，不知心口中是何等滋味，或許是“緣愁似個長”；或許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或許是“東風無力百花殘”……世人只能猜測了，這千古名句“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成了人們口中的“賀梅子”。

偶遇似乎是一個充滿想象的、富有浪漫空間的意象，幾乎可以沒有地點，只需要一個路口，一個眼神，就足夠了。時間千年過往，變與不變，只在一瞬間，而人們需要的是一顆真心。

賀鑄的偶遇或許只是他閒暇時的消遣，屬實與否，無從考證，只能任人們臆想罷了。

三、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人說：愛情的最高境界就是“敬他如父，尊他如兄，親他如弟，愛他如子，視他爲友”。

他想起一燈如豆，夜雨敲窗，妻子挑窗夜補的形象引入眼簾。

賀鑄與趙克彰意氣相投，又有皇族後裔的身份，趙克彰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兩夫妻婚後相濡以沫。他稱夫人稱爲“玉芙蓉”，可見，他的妻子面容姣好，倆人情深義重。

世上婚姻之事，有和諧、美滿、幸福之分，幸福的夫妻心意相通，寵辱與共，賀鑄寵溺妻子，可惜天不隨人願，他五十歲時，妻子就離開你了人間，難過的他寫下了《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牀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悽然的自語，感人至深，賀鑄已經老了，喃喃自語、黯然神傷地坐着，想起妻子“挑燈夜補衣”的事，綿綿情意在一針一線裏，蝕骨思念在暗夜裏，點滴之間，足以斷腸。

一個年少時意氣風發的勇士，一個赤膽忠心的書生，一個才情俱佳的詞人，只有在滿城飛絮的故鄉，騎着五花馬，沒有千金裘，路過連綿小雨的路口，獨自欣賞着自己的詩詞。

在妻子死後的二十多年中傷心頹廢，在一個寂靜寒冷的夜裏，於一個僧舍中閉上了他的雙眼，在宜興清泉與趙氏同穴合葬。

在遙遠的年代，一川菸草，滿目蒼遠的青色時代，只有賀鑄帶着他的柔情，消失在唧唧長空中。

作者：辛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