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荀鶴:你道春宮怨,我亦道春宮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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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顏豔麗的舞姬裙帶飛揚,映着遠處的火光輕舞霓裳,大唐絕世的舞曲如今無人應和,舞者凌亂的舞步更顯落寞。


水光盈盈的那雙眸子,再望一眼唐宮萬殿,回眸處盡是遺憾,她實在美得驚人,連裹着硝煙的風都親吻她的裙角,但她又實在殘破,眉眼間盡是灰敗的神色,像什麼呢?像着風雨飄搖間,將要傾塌的王朝。


沒有絲竹的聲音,她便自己數着拍子,腳尖一次又一次傾起,終於,這支曲子的最後一個拍子慢慢落下,她的腳尖隨之停駐,愣神的一瞬間,對着殘垣斷壁做出謝幕的動作,一如當年唐宮盛宴時的那般。


如此,便了無牽掛的她,故作淡然的一步步邁向火中,囂張的火焰,放肆的吞沒着她的身軀,當最後一節裙角化作灰燼,大火消歇,昏暗的天地間,象徵着唐朝的繁華,徹底落下了帷幕。


千里外的破舊的屋舍內,一位身着青衫的身影猛的一怔,恍然抬頭。


向來如青松般的身影如狂風折過,彎了下來,他捂着心臟似有所感,那雙明亮的眼睛,好似穿透了雲層與平原,落在了那場熊熊大火裏,落在了千里綿延的宮牆裏。


01

宮牆柳,宮牆柳,

幾條楊柳,沾來多少淚痕。


又是一個暗香浮動、蛙聲應和的夜晚,杜荀鶴醉臥綠樹桑田,夜來馨風微涼,水汪汪,捕魚忙,遠處的火光映着他冷淡的眉眼,他滿不在乎的翻了個身,攏了攏身上的麻袍,口中唸叨一句桑榆非晚。


酒意湧上頭來,他見月朗風輕,燭熄燈燼,頓感寧和,便裹挾着田園的氣息沉沉睡去。


飄蕩的靈魂被拉入夢鄉,那股來自桑田的風一直吹,吹向遠方,吹到楊柳岸旁,又吹入宮牆。


雲移影動,一縷清風自宮外吹來,輕輕巧巧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柳枝,一路吹進角落的宮殿裏。恰好陽光照在半開的殿門上,如金絲萬線,和着清風魯莽地闖進殿中,爲那位宮裝女子鮮紅的口脂染上了金光。



女子姣好的脣形輕抿,那一抹裹着金光的鮮紅暈染開來,爲女子素面的臉龐添了一分亮色。


對上模糊昏暗的銅鏡,女子看着那抹鮮紅,愣出了神,銅鏡縱使朦朧,亦能清楚的認知到女子的絕色,可就是這樣一份絕色,讓女子的眉頭緊皺,伸向妝鏡盒裏眉筆的芊芊玉指猛地停下。


她突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梳妝過了?上一次盛裝錦衣是在什麼年歲了?如此鮮嫩的口脂明明是自己少時最愛的,怎麼現在偏偏有些陌生呢?


手指輕輕拂過銅鏡,才恍然想起,這樣美麗的容顏,正是誤她一生的因果,她本是越溪的女郎,早年間,芳名十里皆聞,女子擁有一副好的容顏,自然是好事,但如果容顏過剩的話,卻是會引來禍端。


早起越溪輕浣紗,暮登軟轎入宮廷。二八年華的少女滿臉青澀,卻含淚拜別父母,踏進了千里綿延的宮牆,宮中多種柳樹,柳條輕拂,像極了一個個妙齡女子柔軟的腰肢,風中柳樹綠絲垂下有多少條,就有多少個女子困在這看似富麗堂皇,實則冰冷無情的皇宮裏,這樣如何不算被容顏所誤?


女子徹底放下了妝鏡,喃喃自語:可我這般極盛的容貌,到底爲取悅誰,叫我如此梳妝修飾儀容。


她狠狠地抹下了脣上的口脂,又恢復了一張素淨的臉龐。


此時風起,樹梢微動,一隻翠色的鳥從門外探了頭,它歪了歪腦袋衝殿內的女子叫了一聲,似是無意,似是好奇。


清脆的鳥聲未落,遠方便傳來更多應和,霎時,鳥兒啼聲繁碎,花影日照濃重。

一滴清淚劃過,女子這時才泣不成聲,那雙清凌凌的眸子這才抬起,朝着門外望去:我真想念啊,少時年年在越溪浣紗的女伴;歡歌笑語,自由自在地採擷着芙蓉。



02

春宮怨,春宮怨,

你怨君王恩情薄,

我嘆時運不濟命多舛。


日影微斜,女子目光悄然收回殿內,目光不經意間輕瞥。


對上那雙清麗而又哀怨的眸子,杜荀鶴有些恍然。


偏女子復背過身去,那份哀怨讓人不得窺探,衣袂撫過昏黃黯淡的銅鏡,人影模糊,女子僵硬地扯了一個笑顏,幾聲嘆息微不可見。


杜荀鶴上前幾步,剛伸出手,眼前的宮殿與女子全部歸於虛無。


是夢嗎?

不,不是。


杜荀鶴自樹下抬起了頭,夜風已經有些涼了,吹透了他的青衫,剛出了一身薄汗,忙得一激,身上忽然一寒,他搓了搓手臂,四下有些響聲,似是柳枝擺動。


可如今,杜荀鶴卻顧不得這些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書房,捉起一隻筆 便開始蘸昨天剩下來的宿墨。


墨汁被夜晚的露氣一浸,落在白色的宣紙上有些暈染: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爲容。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憶採芙蓉。


最後一筆完全暈染開來,不知是淚水,還是因露水。杜荀鶴有些脫力的撐在書案上,盯着宣紙上的字跡,他以爲剛該起那位女子的音容笑貌,誰知腦海裏最先出現的竟是他的少年模樣。


那時他出身寒微,十年寒窗苦讀,見透了聖賢書,自覺有一世鋒芒的資格,於是那一年,他第一次踏入長安,爲科舉,爲前程 爲破敗的大唐。


縱使已身處唐朝後期,但長安的繁華依舊不容小覷,青年杜尋鶴遊離在這種繁華之外,他有些茫然,他找不到歸屬,他想着過了科舉就好了,過了科舉便有資格擊蒼生安黎民。


誰料初入長安並非他最後一次入長安,朝廷黑暗,朋黨勾結,屢次名落孫山,到了中年始中進士,卻依舊不曾授官。



他望着輝煌的宮廷,想着這和李白當年出入的地方應沒有多大的差別,可如今已經不是李白所處的盛世了,李白一身布衣卻做了大唐最驕傲的牡丹,而自己一身布衣卻遊離在這權力中心之外,縱有一身才能有無法施展。


此時,他的眼睛空洞的望向前方,望向虛無縹緲的天雲,在這一刻,他的茫然與空洞,對上了宮內的那道憂愁與哀怨的目光。


杜荀鶴對案而立,不知多久,春宮怨啊,他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詩題,最後也只得輕輕的嘆息了一聲,便擱下了筆墨,聰聰和衣睡下。


燈火漸熄,窗外已沒有了月華,可偏偏桌案那一角,那首新詩在淡淡的發着光,是宮女的婉轉,更是杜荀鶴的哀絕。


結語


誰將煙焚散,散了縱橫的江山,聽絃斷,斷那三千金粉瀰漫。


九萬里江河如舊,五千年年月華如新,天地浩蕩,山海縹緲,誰都不知千年前那位一身青衫的滿腹經綸的進士,做了一個恍若隔年的夢,夢醒之後,風聲微涼。

作者:宋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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