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嶺路漫漫讀書聲
文/東方之音
六、七十年代的風,總帶着山裏的草木氣息,拂過我兒時上學的路。老家在木頭凳鄉吳丈子村四道溝,我的求學歲月,就鋪展在那條翻山越嶺的小路上,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一步一步,踩滿了年少的艱辛與歡喜。
八歲那年,我揹着母親縫的粗布書包,踏上了去吳丈子村小學的路。學校隔着一道四道溝的山嶺,直線距離不過四五里,可山路蜿蜒,溝溝坎坎,走起來得一個多小時。那道嶺海拔足有百多米,光禿禿的坡上只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晴天裏塵土飛揚,雨天時泥濘溼滑,稍不留意就會摔個跟頭。那時候家裏窮,沒有雨鞋,遇上雨天,只能光着腳踩在泥水裏,到了學校再找塊石頭把腳擦乾。
小學的教室簡陋得很,土坯牆,茅草頂,課桌是用粗糙的木板釘成的,板凳則是各家從自己家裏搬來的長條凳。課本也簡單,一年級到六年級,薄薄的幾本,卻被我們視若珍寶,包上牛皮紙的書皮,翻來覆去地讀。教我們的是林自向老師和牛角溝的楊老師,他們既是老師,又是校長,既要教語文數學,還要帶着我們開荒種地。班裏有三四十個孩子,來自六個生產隊,每個隊都有五六個,大家擠在一間教室裏,朗朗的讀書聲能飄出很遠,驚飛嶺上的山雀。
每天天不亮,母親就會起來做飯,小米粥、豆子粥,或是蒸得軟糯的紅薯,裝進粗瓷飯盒裏,再給我揣上一小罐鹹菜,這就是我一天的口糧。中午放學,我們就圍在教室的牆角,各自打開飯盒,你嚐嚐我的紅薯,我分你一口鹹菜,喫得津津有味。下午五點下課,我們揹着書包往家趕,一路說說笑笑,可走到半路,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等爬上那道嶺,回到家時,往往已經六點多,家家戶戶的煙囪裏,早已升起了裊裊炊煙。就這樣,風裏來雨裏去,六年的小學時光,就在這條嶺路上悄悄溜走了。
小學畢業,我考上了木頭凳中學,求學的路更遠了。學校離村子有十里地,那時候沒有自行車,全靠兩條腿丈量。每天天不亮就得出發,走到學校時,晨讀的鈴聲剛好響起。初中的教室比小學好了些,有了青磚瓦房,班裏也有四五十個同學,林自向老師也跟着升到了中學,繼續教我們。初中的課程多了起來,語文、數學、物理、化學,壓得人喘不過氣,可我們這羣山裏的孩子,骨子裏有着一股韌勁,課堂上認真聽講,課後就趴在課桌上刷題,或是跑到操場邊的槐樹下背書。中午依舊是帶飯,只是飯盒裏的東西,還是老樣子,紅薯和鹹菜,卻也喫出了別樣的滋味。三年的初中時光,那條十里長的山路,被我們走得熟稔,路邊的每一棵草,每一塊石頭,都刻着我們的足跡。
初中畢業,我又考上了木頭凳高中,依舊在鄉里,只是校舍搬到了更寬敞的地方。高中的學業更繁重了,老師也更嚴厲了,我們開始爲了高考而拼搏。那時候的高中,住校的同學多了起來,我也住進了學校的集體宿舍,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屋裏,睡的是大通鋪。雖然不用再每天翻山越嶺地趕路,可對家的思念,卻像嶺上的野草,瘋長起來。每次放假回家,再返校時,母親總會往我的書包裏塞滿紅薯乾和鹹菜,沉甸甸的,全是牽掛。高中三年,在書本與試卷的海洋裏沉浮,偶爾抬頭望向窗外,總能想起小學時那道嶺,想起初中時那條路,想起那些伴着讀書聲的歲月。
如今,再回故鄉,那條上學的山路早已被修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吳丈子村小學也蓋起了嶄新的教學樓。可我總忘不了,七十年代的那條嶺路上,一個揹着粗布書包的少年,迎着晨光,踏着暮色,一步一步地走着,身後是長長的影子,身前是漫山的讀書聲。那些艱苦卻又充實的求學歲月,早已融進了我的骨血裏,成爲這輩子最珍貴的記憶。
2025-12-18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