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宜興紫砂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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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東方之音

江南的雨,總愛落在宜興的陶土上。那土不是尋常黃土,是藏在青龍山深處的“五色土”,指尖捻起時,細如塵,卻帶着水的溫潤與山的沉實,彷彿把千年的時光都揉進了顆粒裏。傳說古人偶見山澗陶土遇水不滲,便有了紫砂壺的初胚——不是刻意的創造,倒像是天地與手藝人的一場默契。

制壺的師傅總愛說“一泥一世界”。一塊土要先經“陳腐”,在陰涼處擱上三五年,讓性子慢慢沉下來,如同文人藏酒,待得火氣褪盡,方能顯其本色。揉泥時講究“三揉三打”,掌心貼着泥料旋轉,力道要勻,既要揉散內裏的氣泡,又不能傷了泥的筋骨,這手感,得靠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才能磨出來。我曾見一位老藝人制“石瓢壺”,竹製的拍子在壺身上輕敲,聲音清越如瓷,他指尖劃過壺嘴的弧度,不疾不徐,彷彿不是在做器,是在臨摹一彎新月——壺嘴、壺把、壺蓋,三者須成一線,蓋上時輕輕旋轉,竟無半分鬆動,這便是“天衣無縫”的講究。

紫砂壺最妙的,是與茶的相契。新壺初用,要先泡上一壺普洱,讓茶湯慢慢滲進泥胎裏,謂之“養壺”。日子久了,即便只注清水,倒出來也帶着淡淡的茶香。我有一把用了十年的“西施壺”,壺身已養出溫潤的包漿,像裹了一層琥珀,壺內壁卻依舊細密,不吸茶香,只留茶魂。友人說,好的紫砂壺是“有記憶的”,它記得每一次沸水的溫度,每一種茶葉的氣息,也記得主人握壺時的溫度。

如今宜興的陶坊裏,仍能看見老師傅帶着徒弟做壺。年輕人起初總急着捏出複雜的花紋,師傅便讓他們先練“光素器”——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憑線條見功夫。這像極了中國人的處世哲學:少一分雕琢,多一分本真。待徒弟能把一把“仿古壺”做得周正,師傅纔會教他們刻字繪紋,用鐵筆在壺身題一句“雨過天青雲破處”,或是畫一枝疏梅,墨色滲入泥中,經窯火一燒,便成了永恆。

雨又落下來了,打在陶坊的青瓦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牆角的紫砂壺裏,正泡着今年的新茶,水汽嫋嫋,模糊了壺身上的字跡。忽然明白,宜興紫砂壺從來不是冰冷的器物,它是土與火的結晶,是手與心的對話,更是中國人對生活的一份深情——把日子泡在茶裏,把時光養在壺中,便有了綿長的滋味。

2025-11-11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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